魏母起身,缓缓地吁出一口气:“心心啊,你还年轻,人生除了黑与白,更多的是灰色地带。东阳的婚姻并非是一道黑与白的选择题,它本身就处在一个复杂的灰色地带,我这样说,你能理解吗?”
吴心似懂非懂地眨巴着一双亮晶晶的眸子。
魏母坐下,又说:“好孩子,听董阿姨的话,不要跟东阳再纠缠下去了,陷得越深越痛苦。你若是有什么条件,阿姨都可以……”
话未说完,躲在一处偷听的魏东阳冲过来,拉住吴心的手腕就往外走。
魏母厉声喝止:“站住!”
魏东阳停下脚步,回头,眼泪充斥着眼眶:“妈,惠宁的事,我很抱歉,我会尽力弥补的。”
“你要怎么弥补?”
“还没想好,但绝不会搭上我的个人幸福。”
说完,拉着吴心夺门而出。
魏母跌坐在沙发上,泪水徐徐坠落,东阳啊,你与吴心不过才认识了不到一年,如何敌得过与惠宁之间二十多年的青梅竹马啊?
她心中着实不解。
不解的又何止她一人?连魏东阳和吴心自己也不解,可缘分就是这样,奇妙又霸道。
一切还要从大年三十的那个夜晚说起……
吴父吴母窝在卧室里看春晚,一边看一边恶狠狠地斗嘴:
“现在这春晚咋越来越不好看了呢。”
“我说你这个女人咋年纪越大越挑剔,将就着看呗!再说了,就你那点儿见识,你能看懂个啥?”
“我咋就看不懂了?你不埋汰人会死啊?一天到晚一副尖酸刻薄样儿,你身上哪儿有半分男人的样子?”
与此同时,吴心悄无声息地坐在楼顶,仰头咕嘟咕嘟地喝着酒,寒意透过加了棉的裤子,一路攀爬向上,直浸心底。
虽说国家早已禁止燃放鞭炮,但总有那么几声噼里啪啦的响声,在宣告着这一年的结束。
是啊,都结束了!
“你个死丫头,我告诉你,30岁之前不把自己嫁出去,以后就别进我家的门!”妈妈咬牙切齿的模样如一块烧红的烙铁,伴着撕心裂肺的疼痛,刻在了她的心上。“
我老吴家家门不幸啊,生不出儿子也就算了,偏偏生了一个只会赖在家里的赔钱货,是我这个不孝子孙让老祖宗蒙羞了啊!”爸爸趔趄着醉酒的身体,晃动着愤恨的食指在她的脸前戳戳点点。
“吴心,你就是这样,每一次在我好不容易看到希望的时候,你就要残忍地将它毁灭。我受够了,求你放过我!”张勇决绝地转身,大踏步地离去,像逃离瘟疫一般逃离了她。
“真想不到,她竟是这样的人!这就是诈骗啊,真是识人识面不识心,以后可得离她远一些!”三两成群的同事们交头接耳、嘀嘀咕咕,眼中流露着毫不遮掩的鄙视和提防。
“吴心,由于你个人的一些行为给公司带来了一些负面影响,违反了公司员工的有关规定,公司决定与你解除劳动合同。”领导严肃地递过来一份文件,凌厉的目光逼迫着她执笔在上面签下自己的名字。
啪的一声,吴心将啤酒瓶摔碎在楼顶上。
她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整理了一下被风吹乱的碎发。缓缓地,脱下了裹在外面的白色羽绒服,那是张勇给她买的。
一甩手狠狠地摔在了脚下,黑色的马丁靴在上面一顿狂跺乱踩,嘴里愤愤地骂着:“去你大爷的,我不活了还不成吗!”洁白的羽绒服如一片被千万双鞋踏过的枯叶,瑟缩在地上,哆哆嗦嗦。
吴心呼出长长的一口气,利索地爬上了女儿墙,张开双臂,看着脚下的灯火辉煌,嘴角浮起一抹超然的笑,悠悠然闭了双眼,身子向前倾去。
同样的城市,同样的夜晚,不同的一家三口儿。
爸爸笑呵呵地拍拍魏东阳的肩膀:“东阳啊,明天一过,你就32岁了。你不在家的这几年,我和你妈可都多亏了惠宁的照顾啊!”
妈妈配合默契地接过了话茬儿:“是啊,惠宁可真是个好姑娘。你王叔叔也常常夸你,依我看呢,你俩的婚事儿就这么定了吧,老这么拖着也不是个事儿啊!”
魏东阳忍着一肚子的怒火缓缓吁出一口气来,脸上残存着一丝未被完全压制的愤懑:“爸,妈,你们能不能别老提这件事儿?我都说过多少遍了,我自己的事儿不劳你们挂心。”
爸爸脸上的笑意骤然隐去,像突然乌云密布的天空:“你以为我和你妈愿意念叨吗?你30了,到底打算怎么着啊?”
妈妈哀怨地叹气:“东阳,你也不小了,别再任性了好不好?惠宁这么好的姑娘,打着灯笼都难寻哪!”
魏东阳不耐烦地起身,爸爸紧随其后地站立起来,怒气冲冲地瞪着他。他不理,欲转身回卧室。
不料,爸爸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魏东阳,你给我听好了,婚礼的事儿我和你王叔叔已经定下来了,今年就挑个良辰吉日完婚,这事儿由不得你!”
魏东阳脚步一顿,颤抖着身子回过头来,通红的双眼隐隐泛着泪光:“还不够吗?”爸爸妈妈对望一眼,不解他这话的意思。
他喉咙涌动,浸着悲痛的声音缓缓吐出:“从小到大,你们操控我操控的还不够吗?我是一个人,一个有血有肉,有自我思想的,活生生的人!我的人生,我有权力自己做主!”
“东阳!别这么说,孩子。”妈妈忍不住捂嘴落泪。
爸爸气得浑身直哆嗦,千言万语皆抖成一个字:“你,你,你……”
魏东阳突然咧嘴一笑,仿佛卸掉了一直以来附加在他身上的某种负担:“爸,妈,今天话都说到这儿了,我就跟你们明说吧,其实这几年在美国,我根本就没有读什么商业管理,而是读的医学。”
妈妈闻言瞠目结舌,爸爸则捂着心口儿连连后退了几步,一屁股跌坐在了沙发上。
魏东阳继续说:“你们知道的,从小,我的梦想就是成为一名医生。可你们偏偏不让,非要我学习经商,将来好接管家里的生意。我努力过,可是我真的不适合。”
妈妈一边摩挲着爸爸的后背帮他顺气,一边低声沉吟:“东阳,别说了,快别说了。”
魏东阳惨然一笑:“妈,您就让我把话说完吧。”
爸爸颤颤悠悠地伸出一根食指指向自己的儿子:“让他说!让他说!”
魏东阳上前两步,站在爸爸妈妈的面前,突然,膝盖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爸,妈,儿子不孝!我不会娶惠宁,也不会接管家里的生意,请你们原谅!”
妈妈的巴掌落在他的背上:“你爸爸有心脏病啊,你还这样刺激他!”
爸爸的呼吸愈发得急促紊乱起来,魏东阳不紧不慢地起身,泰然自若地去卧室取来了爸爸的药,并接了一杯水递给妈妈。
随后,取了外套,出门去了。
大年三十的夜晚,街上空无一人,一辆黑色的轿车闪电般奔驰在路上。
在经过一个十字路口时,侧方突然冲出一辆中型货车。刺耳的刹车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声震耳欲聋的“嘭”!
救护车响彻在小城的上空,掩盖了那稀稀落落、单调乏陈的鞭炮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