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娘马英眉都被人杀了,马郎君才遮遮掩掩,不肯言说,真来到了刑部大堂,他就肯说了?
不过事无绝对,此事还是不能太早下定论。
那衙役又道,“马郎君他们脚程快的话,两三日也就能到了。小的会在城门处安排上接应的人,省的这马郎君平白绕了远路,耽搁正事儿。”
诚郡王出言道,“曾经要纳马郎君为夫侍的人家,你们也顺着查查,看看能不能查出来什么线索。”
张诊说道,“小的正要说此事呢。小的去了马英眉的邻里打探,他们百里坡那一片儿,都是给城东的段员外家当佃农。马郎君出落的水灵,十里八村都是有名儿的。之前也有不少人给马郎君说亲,不过马郎君的母亲没瞧上那些歪瓜裂枣,倒是看上了一位秀才女郎。”
“那女郎家贫,生母早亡,家中还有卧病在床的阿父。两人相看亲事之后,都很满意。于是马郎君就在母亲的默许在,跟这位这位秀才女郎来往,马郎君甚至将自己的嫁妆都贴补给了未来妻主。那女郎当时发誓金榜题名时娶马郎君过门,只可惜最后这门婚事不知怎的没了下文。”
“之后就是闫二儿说的,马郎君匆匆嫁到姑丈娘家,嫁到赖家,成了赖家夫。”
张诊猜测道,“或许此事是情杀?”
闫二叫嚷道,“什么情杀啊。要杀,那也该杀那个负心的女郎啊!要不然马郎君好端端的不嫁给秀才女郎当相公,非得嫁给丧了两任夫的赖月霞?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什么水,什么高的……”
诚郡王道,“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
闫二当即就附和道,“对对对,就是这句。大人就是大人,才学过人啊!人人都往高处走,那马郎君不可能非要嫁到赖家,定然是那他前未婚妻做了什么。”
“按这个说法,这马郎君可是受害者。那女郎若是攀了高枝儿再对着马郎君的母亲赶尽杀绝,那也太不是人了吧。人家马郎君都特意嫁到几十里外了,连三朝回门都没回娘家。”
“据说马郎君跟那位秀才女郎婚事告吹,有人要纳马郎君为夫侍,那人不是别人,正是管着那一片田地的郭管事儿的女儿郭玲。”
“那郭玲小时候给段员外的嫡幼女当陪读,在主子跟前很得脸。不过小的过去郭家问话的时候,得知郭玲三日前就跟着正夫回乡省亲去了,这话小的也不知道真假。”
忤作那边给的验尸结果是,身中三刀,都不是致命伤,但因为最后马英眉脑袋磕到了时候昏了过去,最后因为没有及时医治,血流尽而死,第二日晚上才被人发现。
杀人者力气不大,之前应该没做过这种事儿,所以都没有冲着死穴去,但因为误打误撞砍到了一处动脉,这才马英眉让失血过多而亡。
诚郡王语气定定道,“那就继续往下查。好歹是一条人命,不能让她不明不白的没了。”
诚郡王的心腹默默上前,将自己查到的消息递了上去。
诚郡王不紧不慢的翻看完毕,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语气还带了点笑意,“去给段员外下个帖子,本殿明日要会会他,看看他对此事知不知情。”
说起来这个段员外也是一个人物。
本来是个升斗小民。可谁让她的夫郎肚子争气,头一胎就生了个龙凤胎,打小就能看出来是个美人胚子。
段女郎是姐姐,长大后模样格外俊俏,从没读过一日书,身上却有那种读书人的书卷气。凭借着出众的样貌和气质,她一介白身,楞是娶了五品官家的郎君。
最后更是凭着岳母的关系,让弟弟嫁到了四品大官家里。虽说只是嫁给一个庶女,但好歹不是白身,而是个秀才。最后那秀才高中举人,光耀门楣。
段员外的这员外郎名头,就是姐弟俩成家后各自出银子给亲娘捐出来的。
若只是如此,那这段员外最多是会生女郎,生的老大出息,能拉拔老二。可段员外不止一双儿女,那足足有十七八个,个个都是好颜色。
除了正夫所出的四个儿女,段员外其他的都是夫侍所出。但哪怕是夫侍所出的庶女庶子,却也各有前程。
庶出的女郎能捡漏娶低嫁的官家郎君。
庶出的郎君能嫁到王公贵族府上当夫侍。
一个小小的员外郎,在朝中的人脉网,却也盘根错节的。
“怪不得京都人人都道,在京都地界上随便拿一块青砖砸下去,能砸到几个皇亲国戚。”
京都不论是叫的上名号的,上不了名号的公侯王爵之家,后院都有他段家人。
更有意思的是,段员外之前想把嫡子送到晋王叔府上当小侍,只可惜他走错了路子,连晋王府的大门都没进,就被轰了出去。现在那位被退货的段郎君,进了广平侯府,成了广平侯的侧夫。
诚郡王重点在‘广平侯的侧夫’这几个字看了看,嘴角微勾。这让她想起来它大公无私,以德报怨撮合的一门好亲事。
而当时萧玉芮狗急跳墙的作法,似乎也有了解释。怕是这位段侧夫手段了得,萧玉芮扛不住了,才找了外援。
没想到外援是个坑货。
宣冰照很懂分寸,诚郡王看归看,她没有故意凑过去。毕竟现在是在忙正事儿,她也不好过去打扰。
于是她给诚郡王的心腹比了手势,自己悄摸摸的去了衙门里逛。
衙门不算小,她虽没来过,但是大周的宫殿形制摆在哪儿的,即便是没来过,大概也知道哪个方向有什么。
她走了一阵,看到一个拱形门。那边有两口井,长廊上用碎瓦罐种着一些路边随处可见的花草。
长廊台阶上凉风习习,倒是个躲懒的好去处。
宣冰照没有犹豫,就觉得在这边乘凉了。
瞧见这边有水井,她走了一路,也觉得脸上有汗水,打算去打些水,洗把脸。
她虽然没用过这种水井,但大概能看出来怎么用的,她就自己动手了。
她这边一桶水刚拉到井口,那边圆拱门就走过来一堆父子,两人手上都抱着不少衣物。
瞧见宣冰照正在打水,那位年轻的郎君连忙丢下衣服,冲了过去,帮忙拉着,边拉边骂道,“你不要命了!你这个小身板,半桶水都够呛!万一被绳子拽下去了,旁边又没人,你哭都没地儿哭!你是哪家的女郎。你家大人就这么放心让你一个女郎来这儿?你这个年纪,应该读书了吧?这个点儿不去读书,是逃学了吧!我就知道,你们这些女郎就是不珍惜上学堂的机会,若是我……”
宣冰照:“……”
这位郎君好能说啊。她该怎么告诉他,自己身怀绝技,其实拉得动?
就在这年少的郎君正准备长篇大论的吐槽的时候,旁边一个病弱的中年郎君咳嗽了几声,打断了他的话,“轩哥儿,水都打上来了,你快松开人家贵人……”
林轩看到被他抓皱的料子,讪讪的收回了手。
这中年郎君出言道,“我家轩哥儿毛手毛脚的,实在对不住贵人,奴家这里有一只银镯子,全当赔偿,还请贵人莫要嫌弃。”
说话间,他从手上褪下镯子,就要递过去。
宣冰照连连制止道,“这位郎君不必如此,我又没有怎么样,何必要给我赔偿。再说了,刚才多亏了这位郎君帮我。”
林夫郎笑了笑,“奴瞧着贵人应是有些武艺在身的,也用不上这小子帮那一把,倒反是咋咋呼呼的,给贵人添麻烦了。”
一听宣冰照有武艺在身,林轩的眼睛唰一下就亮了起来。
“你会武艺?”
宣冰照谦虚的说道,“家里请了武学师傅,略懂一些。”
“那你能不能教教我?”
那中年郎君连忙训斥道,“轩哥儿,赶紧洗衣裳,别耽误贵人的正事儿。”
林轩不情不愿的抱着那堆衣服去了水井那边,吭哧吭哧打了两桶水上来,挨个儿倒在木盆里。
中年郎君陪着笑脸,给宣冰照道歉道,“请贵人原谅则个,轩哥儿他母亲是个走镖的,学的一身好武艺,只可惜当家的在轩哥儿六岁的时候就没了。”
“轩哥儿打小力气大,小时候跟着他母亲学了一点粗浅的拳脚,这么多年来,也没放下。只可惜轩哥儿受了奴的拖累,没能去武馆儿学个一招半式的。他心直口快,很羡慕那些学武的人,刚才不是故意说那个话的。”
宣冰照点了点头,问道,“不知郎君问问称呼?”
“奴妻家姓林,女郎称呼我林夫郎就行。”
“瞧着林夫郎似是读过书。”
林夫郎无奈的一笑,“实在是什么瞒不过贵人的眼,奴幼时也识过几个字,后来家道中落,不想竟被族人狠心卖至山寨,险些落草为寇,成了压寨夫郎。幸好当时被走镖的妻主所救,这才有了安身立命之所。妻主在时待我很好,只可惜我身子不争气,只给妻主生了个郎君。”
“林夫郎多年都没改嫁,很是让人敬佩。只是眼下你们父子二人以浣洗衣物为生,终究不是长久之计。林夫郎身子孱弱,日日沾凉水,恐伤身。不若做个旁的营生,多少也是个进账。若是缺少银钱,我可以赊你一些。”
本来蔫头耷脑的林轩听到宣冰照的话,瞬间精神了,“做生意?我也喜欢做生意!阿父,你瞧,人家贵人都说让我做个营生了。你就答应我吧,我肯定不会赔本的!就算是辛苦,也比你日日沾冷水,拿钱都换药喝强。我力气大,肯定能养活咱们父子二人的!”
林夫郎着实有些无奈,“你这个性子,咋咋呼呼的,我怎么放心你去做营生?怕不是所有的客人都被你得罪光了。咱们无根无基,不知深浅,若是得罪了人都不知晓。况且,你一个郎君整日抛头露面的,哪个好人家的女郎敢娶你?”
林轩有些心虚道,“阿父,有你在旁边看着我,我哪儿敢给得罪客人啊。”
“我又不能跟着你一辈子,若是我哪日一闭眼,长睡不起,你转头就把自己作到大牢里,那我岂不是要被你气活了?”
林轩笑嘻嘻的说道,“那敢情好,阿父活蹦乱跳的,陪着我一辈子!以后我还要带着阿父一起嫁人呢!”
林夫郎被这个儿子气的不轻。
唉,儿女都是债啊。
“林郎君既然有一把子力气,那不如你们开个豆腐坊吧,每日磨些豆腐,送到衙门,也不必让林郎君走街串巷的,每日送过来就成了。左右衙门这边也得吃饭,豆腐物美价廉,怎么吃都好吃。这营生赚头不大,就是费力气,费工夫。我可以从中跟林郎君牵个线。具体的,还要看你们做出来的豆腐成不成。”
林夫郎瞪大了眼睛,“豆腐?就是京都里传遍的了白玉羹?那可是王亲贵族才能吃的东西,我们也能做来吃?”
“那是自然,陛下都已经让人昭告天下了,这豆腐本来就是给天下百姓添菜的。并且为了防止有些王公贵族故意以此盈利,搞垄断,陛下会将豆腐的方子抄录下来,给各个州府郡县送过去,务必让人人都知道豆腐是怎么做的……”
“但京都富贵人家仆人多,不必买豆腐。但大部分百姓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也未必有时间和耐心做豆腐,等以后有了衙门这个路子托底儿,以后可以看需求做豆腐。”
“若是觉得不保险,你们干脆跟衙门签个契书,按月领银子,不得拖延。”
林夫郎哪里不知宣冰照这是好心才多提点了他。
林夫郎拉着林轩,给宣冰照行了叩拜大礼。
“多谢贵人相助,如此大恩,没齿难忘!不知贵人姓什么,改日让我这不成器的儿子登门道谢。”
宣冰照笑道,“不必多礼,我也不过是随意牵个线罢了,衙门要不要你们,我也不做主。我在家里行六,你们叫我六女郎即可。”
正说着话呢,那边的衙门匆忙跑了过来,“女郎可让小的好找,大人说要时辰不早了,该送女郎回府了。眼下天有点阴,怕是晚些时辰要下雨了。女郎您看?”
宣冰照跟那衙役介绍林夫郎父子二人,简略说了他们父子以后往衙门送豆腐之事,成不成,衙门自行决定。她不掺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