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冰照问道，“会不会是突发疾病？”
诚郡王摇了摇头，“死者身中三刀，是他杀。”
“身份也没什么大问题，是个佃农从没跟人起过争执，都说他脾气很好，平日里身体很好，力气也大，一个人能种十几亩地，是种田的一把好手，在附近也很有名，但现在就是找不到凶手的线索，真是奇也怪哉。”
宸亲王说道，“皇妹莫要心急，人过留名，雁过留声。只要做了恶，肯定会留下痕迹，再等等，看看会不会有知情人来投案。”
诚郡王附和道，“三皇姐说的是，我也是这么想的，如今问也问不出来，只能等等看了。”
大周京都还是比较繁华的，毕竟是天子脚下，街头小贩热情好客，人来人往的都带着笑脸儿。
风带着外头的食物的香味儿，飘进了马车，宣冰照鼻子微微怂动，一把掀开帘子，瞅着路边支了一个炸糕的摊子，那圆圆的米糕炸的金黄，清香格外诱人，顿时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她扭头说道，“这个炸米糕瞧着不错，两位姐姐要不要尝尝？”
宸亲王长这么大都没吃过路边支的这种小摊子，正在犹豫的时候，诚郡王已经从马车上下，在路边上吃上了，一手一个炸米糕，吃的喷香。
宣冰照也不遑多让，不过她吃归归，也没忘记宸亲王。
当即用油纸包了一个糖糕，递给了宸亲王，道，“五姐尝尝，若是吃不惯，放着就行了。”
宸亲王接过去，垫了张手帕，捏着有些油乎乎的油纸，小心翼翼的咬了一口。
没有想象中那么油腻，米香味儿十足，里面还有馅儿，有红糖红枣馅儿芝麻花生，吃一口，香喷喷，甜滋滋的。
诚郡王没什么架子，吃着吃着，还跟摊子的店家聊上了。
“这炸米糕坐的不错，我阿父之前就念叨这口儿呢，让人做的，总觉得不是家乡的味儿。”
那摊主是个二十出头的女郎，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一双手因为长期用筷子捞炸糕，都起了茧子。
她笑容爽朗道，“小的是冀州的，祖上都是做炸糕的，到了小的这一代，不成器，也就一个炸米糕能拿的出手。天子脚下，人杰地灵，小的也算是沾了陛下的龙气，才能养家糊口。两位贵客不嫌弃我这地方简陋，甚是喜欢这炸米糕，小的也没什么能做的，只当小的请了二位，欢迎二位下次再来啊！”
宸亲王连连摆手道，“你这赚的都是辛苦钱，每日早出晚归的，不过够个日常嚼用，我们姐妹都有家底，哪能图你这几文钱。”说着，就丢了一把碎银子过去。
店家连连推辞，“太多了，不过几文钱，哪用的得那么碎银子啊！”
宣冰照打趣道，“吃饭给钱，天经地义，不给钱，不就是吃白食儿的嘛，传出去，我们姐妹要被人笑死了。我姐姐家底丰厚，店家就不要客气了，收着就是了，你又不是只做一锤子买卖，若是如此，下次我们姐妹可不敢再来了。”
那店家瞧着宣冰照两人也是真心的，自然喜笑颜开，打包带走的炸米糕，愣是塞的装不下，可见这店家也是个实诚人。
“店家如此，可是此前有人吃东西不给银子，为难于你？我家在京畿巡防营也有点关系，若是真有这般恶事儿，你万不可息事宁人，隐瞒于我。”
店家脸上笑容如故，“多谢贵人挂念小的，天子脚下，哪有那么多恶人。”
见店家不愿告状，宸亲王也没有多加追问，只是让人快马加鞭将炸米糕给德君送去。
姐妹俩上了马车，宸亲王感慨道，“一个炸米糕才几文钱，可真便宜啊。味道虽比不上宫中精致的御膳，却别有一番烟火气。”
早知道，她在宫里随手给宫人的赏赐就是几十两，没曾想，宫外的百姓卖的吃食这般便宜，怪不得所有人都削尖脑袋进皇宫呢。
诚郡王解释道，“京都物价还是贵了些，若是在别的地方，估计也就三五文钱，也不是人人愿意花这个钱买的。”
“听我父君说，他老家那边比较穷，除了地里的出息，都没有什么进账。进城找活儿的百姓，除了卖力气，扛大包，都没什么赚钱的活计。也不是人人都有活儿干，干一天，扛几百个大包，才给七八文钱。中午都是吃家里带的那种杂菽饼子，干硬难嚼，吃一个饼子，得灌两壶凉水。”
“我父君年幼时，生了一场大病，我祖母当时只是个穷秀才，字画卖不上什么钱，县里也找不到抄书的活计，为了给我父君治病，她卖了文房四宝，治病掏空了家底。家里没米下锅，我祖母又去扛了半个大包，一开始人家嫌弃她力气小，只肯给她三文钱，一天天熬下去，最后一天赚七八文钱。等我父君病好了，才辞了这活儿。那时，我祖母已经瘦的皮包骨头了。”
“世人都说我祖母是靠着我父君，才一步登天，讨了个县令做，可我们本就是底层的百姓走上来的，因为吃过那些百姓的苦，所以不想以后那些百姓以及他们的后代子孙继续吃苦。”
“我父君时常教导我，说我虽是皇女，却也是百姓的孩子，该为百姓做实事。不求以后有多大出息，但求对得起当初筹集盘缠送我父君上京的那些乡里乡亲。”
宣冰照不是正统的皇女教育，纯君也是出身一般，所以对于诚郡王的这番话很有感触，也能领悟她的深意。
但宸亲王金尊玉贵的娇养长大，从未吃过什么苦，第一次吃路边摊，知道皇宫外的东西便宜，不曾想竟如此低廉。
她的出身，注定不可能跟穷苦百姓共情，或者说她能理解百姓穷苦，却体会不了穷到无米下锅，只能扛大包那种辛劳。
说到底，这不是德行的问题，是一开始的出身限制了她的眼界。不出去转转看看，自己经历一番，是无法对此感同身受的。
宸亲王的修养和德行还是比较好的，虽然自己体会不了，却也不会故意抨击诚郡王说的对还是错。
她只是想着，四皇妹都知晓的事情她却不知晓，她是不是也该去亲自体验一番普通百姓的日子？
虽然出身尊贵，她却不想当个眼高手低的人。
她感受的到四皇妹是真心想为百姓做实事的，不是说说而已。
她即便是不争储位，可母皇最喜欢的就是这种心怀天下苍生的皇女。
四皇妹如果想争储，出身跟五皇妹比起来还是差了点儿，但这份真心却很难得。
她不想被四皇妹比下去。
“皇妹说的极是，我接触的百姓还是太少了，对此不能发表太多看法，等我以后有了体会，估计就能理解了。”
宣冰照听着两位皇姐聊天，心里陡然冒出来一句话：这就是良性竞争啊！
只要大家努力提高自身的能力和品行，即便是没有争到那个位置，失败了也不是一无所获。
最起码，知道自己败给了什么人，将大周交出去，自己能放心。
不必整日忧心忡忡，担心壮士难酬，担心大周国破家亡。
交到这样一个君王手里，才是大周之幸，天下大同。
不多时，马车停在了北溪楼。
一下马车，就有伶俐的小厮过来牵马。
掌柜一瞧三位皇女登门，那是亲自将三位贵主送到了楼上的包厢里。
宸亲王算是这里的常客，毕竟京都有名的酒楼就这么三两个。出来吃饭，不是吃这家，就是吃那家。
她在北溪楼都有专属包厢了。
掌柜的拿着单子过来，问道，“除了殿下平时里惯点的几道，还要添些什么？”
宸亲王看向两人。
诚郡王开口道，“再添个松鼠鳜鱼，神仙鸭、粉蒸肉、蜜汁火方、鱼头豆腐汤、野笋炒火腿。甜点的话，再来个枣仁膏，杏仁酥，云片糕，其他的随意拼个八样儿就行了。”
她扭头问宣冰照道，“小六还有什么想吃的吗？”
宣冰照笑道，“四皇姐都把我想吃的点上了，我没什么要添的了。”
诚郡王把菜单子递给掌柜的，道，“那就这么多吧，辛苦掌柜的了。”
掌柜低头哈腰的，笑容满面道，“几位殿下让小店儿蓬荜生辉，小的高兴还来不及呢，哪里会辛苦。”
“皇姐，这么多菜，咱们三个吃不完吧。”
诚郡王说道，“嗯，等下咱们吃剩了，我带去衙门，昨儿那些衙役跟着我忙活了半宿，赏下银子，他们未必舍得买这些饭菜，左右是给他们尝个鲜。”
宸亲王皱了皱眉头，说道，“让人吃咱们的剩饭是不是不太好啊，咱们也不差这么点银子？”
诚郡王笑着说道，“衙役不入品级，咱们是什么身份，他们是什么身份，若是好端端送过去，人家吃的时候也战战兢兢的，心里不踏实。咱们是不差这个钱儿，可也不该处处大方。这些人若是管不好，那可是会蹬鼻子上脸的。升米恩，斗米仇的道理，皇姐应该知晓。”
升米恩，斗米仇的道理宸亲王不是不懂。只是她家底丰厚，一惯手松，不曾将这种小事儿放在心上。毕竟，能用银子解决的事儿。都不是什么大事儿。
没多久，饭菜就送了进来，摆了满满一桌子。
宸亲王用膳的时候，没什么说话，一直沉寂在自己思绪里。
宣冰照和诚郡王用膳也不让人伺候，都是自己用公筷夹菜，等吃了个七八成饱，包厢的门响了。
诚郡王道，“进来吧。”
门打开之后，进来一位身着月牙白长衫的俊秀男子，他气质儒雅，头发丝里都透着一股书卷气，着实不像是北溪楼赚的盆满钵满的大东家。
他手上端着一个梨花木的托盘，托盘上放着一个莹白色的酒壶，并几个小酒盏。一进来就笑着行礼道，“几位殿下安。底下人疏忽，上了饭菜却没送酒，这不，奴瞧见后就亲自取了珍藏多年的汝州老窑，给几位殿下赔罪。”
不等宸亲王回话，诚郡王就笑盈盈的拒绝道，“大东家不必多礼，饭桌上还有小孩子，本殿并未点酒。”
“这酒是我阿父多年的珍藏，酒味清甜，并不醉人，即便是小孩子，也不妨事儿。”
诚郡王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既是家父珍藏，本殿怎可夺人所好，店家还是留着自个儿品鉴吧。”
游意泊眉眼轻抬，瞥了一眼神色冷淡的诚郡王，心知这位是个聪明人，怕是已经知晓他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了。
但眼下机会难得，纵然被拒绝了，他还是出言一试，“这酒乃是奴家一片心意，奴会一直给殿下留着的，若是改日殿下想喝了，让人递个口信儿即可，奴亲自给殿下送过去。”
诚郡王神色愈加冷淡了几分，“大东家无事便退下吧。”
游意泊脸上笑意清浅，丝毫不见挫败，语气仍不疾不徐道，“奴家告退。”
他转身之际，侧身回眸一瞥，情意流转，端的是君子颜皎皎，如仙坠凡尘。
宣冰照在宫里也撞见过不知天高地厚的宫人给母皇抛媚眼，可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给自家皇姐抛媚眼呢。
哇哦，宣冰照就是一整个惊讶住了，嘴里的肉都尝不出来味儿了。
瞧见宣冰照目不转睛的盯着她看，诚郡王没好气的说道，“看什么看，吃你的。”
宣冰照给诚郡王竖了个大拇指。
“小孩子家家的，懂什么，别瞎比划。我可告诉你，下次若是碰到敢灌你酒的，别管是谁，直接打一顿，反正有母皇给你撑腰。”
宣冰照笑嘻嘻的打趣道，“美人送酒也要打吗？”
诚郡王瞪着宣冰照道，“照打不误。”
宸亲王才整理好自己脑子里的想法，回过神来，正好听到这一句，纳闷道，“美人送酒？哪里来的美人？”
宣冰照笑嘻嘻的揭诚郡王的老底儿道，“三皇姐，刚才北溪楼的大东家来送酒，被四皇姐给拒绝了，人家大东家依依不舍的，四皇姐真是狠心呀！”
“噗，我就是吧，这北溪楼的大东家是个妙人儿。咱们姐妹三人在这儿坐着，偏生他找个你送酒。啧啧啧，还真是会挑人选。”
他们三个，宸亲王身份贵重，以游意泊的身份，她当侍君都不够格。旁的不说，即便是宸亲王乐意，也过不去端肃皇贵君那一关。
人家蒋家那是书香门第，即便是要给女儿纳侍君，那也是出身清白的人家，不会要个抛头露面，在京都跟人打成一片的郎君。
宣冰照虽说生父出身一般，但很受宠，经常有各种封赏，家底不算薄。只是她目前没有封号，年纪尚幼，不是个能庇护他的好人选。
那可不就是剩下出身一般，受宠，封王，又已经到大婚年龄的诚郡王了。
尤其是诚郡王出身一般，家底不厚，对于游意泊这个送上来的钱袋子，按理说，应该不会拒绝的。毕竟，谁不喜欢钱多呢。
可偏偏诚郡王就是拒绝了。
“美人投怀送抱，四皇妹还坐怀不乱，真是了不得。不过北溪楼日进斗金，若是皇妹不擅经营，纳了这大东家当侍君手上也不缺银子了。左右他求一个庇护，你缺银子，两全其美罢了。面子又不值几个银子，咱们都是亲姐妹，也没人会拿这个笑话你。”
得知诚郡王拒绝了，宸亲王心里是有点不解的。
如此好事儿，四皇妹为何不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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