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既有这个志气,朕就拭目以待了。”
宣冰照瞥见外头宫人领着大臣往这边走,当即就极有眼色的请辞了。
“时辰不早了,儿臣不打扰母皇处理政务了,改日儿臣再来给母皇请安。”
这边宣冰照刚出去,就跟中书令打了个照面。
中书令甄敏连忙行礼问安,宣冰照笑着点了点头,也没怎么寒暄,就离开了。
时常进雍和殿的官员,就没有不知晓六皇女的受宠程度的,哪怕她如今并未上朝,中书令也不敢怠慢于她。
瞧着宣冰照的旁边的宫人手上捧着的一溜儿赏赐,甄敏不免在心里感慨六殿下当真受宠啊!
“微臣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万岁。”
“爱卿不必多礼,且坐下说话。”
元宸帝平日里可没有这般好说话,中书令甄敏战战兢兢坐下,心里不住的思量着最近有没有把差事儿办砸了。
她心里忐忑不安,元宸帝倒是很有倾诉欲望。
“你进来的时候瞧见小六了吧。”
中书令甄敏提着心,揣摩着陛下这是什么意思,嘴上却夸赞道,“微臣瞧见了,六殿下一表人才,越长越有陛下年少时的风范了。”
反正千穿万穿,马屁不穿。陛下那么宠六殿下,即便是真有什么事儿,这话应该不至于触了霉头。
元宸帝既是天下之主,更是孩子的母亲,听到外人夸赞自己的孩子,当母亲的哪有不高兴的。
她是越瞧越觉得中书令顺眼。
“小六的容貌是随了朕,就是这性子不太像朕,整天折腾来折腾去,不干什么正事儿。”
说到这里,元宸帝话音一转,似是无意的说道,“朕记得爱卿家里有女儿吧。”
中书令甄敏脑子里思绪纷飞,思量着陛下是不是要指婚啥的,但嘴上却详细的回答道,“微臣有两个女儿,长女今年十五岁,前两年微臣的夫君又给微臣添了个幼女,现下已经会走了。”
元宸帝拿着奏折,换了个姿势,似是有些好奇的说道,“你的女儿,有为你这个母亲做过什么事儿吗?”
虽然不知道陛下为啥问这个,做臣子的,自然是有问必答,不作隐瞒。
毕竟陛下有锦衣卫,能在暗处监察百官言行,若是说了假话,被查出来,那可是掉脑袋的事儿。
中书令甄敏回忆了一下自己跟长女的相处,娓娓道来,“微臣的长女身子弱,性格胆小如鼠,微臣平时都不敢高声跟她说话,她有点怕微臣这个母亲,跟微臣也不怎么亲近,平日里微臣休沐,她身子若是好的时候,会过来请个安,微臣去年生辰,她还写了一首贺寿诗送给了微臣,其他的也就没什么了。”
她绞尽脑汁,才说出来这些,觉得还挺挫败的。
她整日忙着公务,竟跟长女疏离到这种地步?看来,以后还是得多关心关心长女吧。
毕竟她身子不好,性格也柔弱,虽撑不起门楣,到底也是自个儿的亲生骨肉。
元宸帝嘴角微微上扬,似是不经意的说道,“这一大早的,小六就兴冲冲的过来,说她让御厨用菽(豆)琢磨出来几样新吃食,非让朕尝尝,朕也不好辜负她孝心,略尝了几口,味道确实尚可。”
“她打小就心思纯粹,愿意献上方子,给天下百姓桌上添几盘菜,为朕分忧解难。你瞧瞧,这孩子,时不时的就过来送吃食,朕富有四海,还差她那几口吃食,哎,可真是让人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元宸帝嘴上似是嫌弃,话里话外都在夸自己女儿多么贴心孝顺,证据就是她的嘴角却是越扬越高。
但凡中书令甄敏瞥上一眼,就能明白她在炫耀孩子!
实际上,能做到中书令这个位置的,哪里会是个蠢笨之人。
元宸帝刚起了个话头,说着六殿下如何如何,她心下顿时就明了了。
陛下想给臣子炫耀孩子?臣子能怎么办?只能老实听着啊!
说的好像谁家没孩子似的!
“小六这孩子真是太不懂事了,一天天的往朕这边跑,不把心思放在正事儿上,朕说她了,她还跟朕说,以后想当个清官,名垂青史呢。瞧瞧,还没开始上朝呢,就不知天高地厚了。”
“刚才这个皮猴子又说想要武学师父,以后出宫耍方便,朕也是真愁啊!唉,朕羡慕爱卿,你家女儿就那么乖巧,多让人省心啊!”
元宸帝各种炫耀她孝顺又贴心的女儿,中书令甄敏越听越来气。
哎,她怎么就摊不上这么孝顺的女儿呢?陛下可真是好命!立为太女后,顺顺当当成了皇帝,登基后后宫和睦,都没什么大乱子。生的孩子吧,一个比一个有出息。当然,二皇女那个棒槌不算,那纯粹是康家的血脉不好,随了她爹。
然后中书令甄敏就在这儿竖着耳朵听元宸帝夸了六殿下小半个时辰。
等元宸帝说到口渴了,中书令甄敏才瞅准机会说了正事儿,正事儿说完,又看到几个同僚过来觐见,陛下没让他退,她就留在大殿上听呗。
末了,元宸帝还传召了主管膳食的光禄卿,说要宫里设个豆腐宴,留诸位大臣用午膳。
当然,提及豆腐宴,元宸帝必然要提提贴心又孝顺的六皇女。
大家有一个算一个,都听了一遍陛下怎么问他们的女儿,又顺势夸她的六皇女。
中书令甄敏本来已经听了半个时辰了,这会儿再听,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哎,这豆腐宴,不就是让大家都瞧瞧陛下的孝顺闺女。
当然,这是中书令甄敏自己的理解。
而事实上,中书令甄敏真相了。
元宸帝都是天下之主了,自然不是个低调的人,家有孝顺女儿,她的孝顺女儿还比大臣们的强,她自然得炫耀炫耀啦。
毕竟小六单纯,没心眼儿,她既然这么有孝心,那就让大家都知晓好了,也让他们把招子放亮点,别把什么不三不四的点子用到小六身上。
毕竟小六是她亲自认证的孝顺女儿,敢动她,那就等着九族消消乐吧!
元宸帝兴致高涨,豆腐宴一天办了两场,上午宴请朝堂大臣,下午就是家宴,宴请皇亲国戚,让他们都尝尝她女儿琢磨出来的豆腐!
虽然是御厨琢磨出来的,但在帝王眼里,御厨赏赐给了她女儿,那功劳自然也是她女儿的。
这是大周的默认的规则。
当然,宣冰照是不曾忘记姜御厨的功劳,特意赏赐了不少珍稀食材,让他折腾。
此时的宣冰照并不知道,两次宴会之后,自己竟然多了个白玉皇女的称号。【大哭】
京都一百里。
辅国将军傅千寒及其亲眷马车正在缓缓行驶。
辅国将军傅千寒掀开帘子,瞧着外面的风景,感慨不已。
她自幼父母双亡,被姑姑一家占了房子,对她非打即骂,她为了吃饱饭,年少从军,迄今为止,已经有三十年了。
这么多年没回过京都,这一路走来,觉得大周的变化还是挺大的。
曾经的大周,百里都荒无人烟,百姓衣不果腹,路人想找个歇脚的地方都不容易。
即便是有那热情好客的百姓,为风水相逢的客人奉上家中最好的吃食,也不过是两个拳头大的野草团团。
当时她一心要从军,可是身无盘缠,也无口粮,一路上不是吃野果,就是吃猪草,喝河水,磕磕绊绊走了几百里路,最后倒在山路上。
幸好遇到上山采药的祖孙俩,把她背回家,让她吃了一顿饱饭,最后还给她做了几天的野菜团团,让她带在路上吃。
她能磕磕绊绊走到边关,离不开那些好心人。
她一直感激那些贫苦却善良的人们,后来,她有了能力,也确实帮助了他们。
回来的时候,她挨个儿去旧地拜访了那些故人,有的故人早就去世,留下来的是故人的孙女孙子。
有的故人仍然健在,世世辈辈都住在哪儿,不曾挪动。
也有故人说,自己的女儿也上了战场,怕自己搬走了,女儿回来的时候找不到路。
无论如何,一路上百姓的吃食,跟几十年前,都有了不小的变化。
大家虽然也吃野菜团子,但有了黍米和菽,大家也能勉强填饱肚子了。这都是当今陛下治理天下一个功,是天下人共同努力的结果。
若非她早年打仗伤了身子,不到五十就已经满身病痛,她也不会放弃戎马生活。
当初先帝御驾亲征,当今陪伴身侧,她那时品阶不高,曾远远瞧过陛下一眼,确实是个人中龙凤。
后来,她们相识相交,互相鼓励,一直用书信联系。
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了,也不知晓陛下还能不能认不出她了。
辅国将军傅千寒的思绪越飘越远,嘴角的笑容越来越大。
她是幸运的,少年与主君相识相知,成了挚友,以后多年,她的主君都不曾疑心她,哪怕朝中有再多动荡,她的陛下都告诉她,永远相信她傅千寒。
如此深恩厚报,她每每想起来都觉得热泪盈眶。
陛下,你的挚友回来了,不知你一切可好啊?
辅国将军傅千寒看着马车外的风景,抹了抹眼泪,万般思绪,不足言。
“祖母,这儿风大,您披上披风,省的等会儿膝盖疼。”
说着,一个身量颀长的郎君手上拿着披风,不由分说的给傅千寒披了上去。
他是个细心的,披上披风,还不忘将小几上的棋盘细心收起来,又取了个小毯子,盖着祖父的膝盖。
没一会儿,又红泥小炉上的茶水咕噜咕噜的冒泡,他倒了一杯煮好的茶,双手捧着递到傅千寒跟前。
“祖父,您润润嗓子。”
傅南霄向来是个寡言少语的,只顾着做事儿,如非必要,是不肯多说什么的。
他年幼父母双亡,辅国将军傅千寒忙于军事,对于后宅所知不多,此后这孩子性子便成了如此,因为这个,幼时还时常被旁人欺辱,说他是个哑巴。
辅国将军当时气的把那些熊孩子的爹妈都揍了一顿,后来更是亲自带着这个苦命的孙子,教他拳脚功夫。
本意是想让他有个自保之力,以后被人欺辱了,也能打回去。没曾想,她这个孙子倒是个习武的好苗子。
就是可惜了,是个男儿身,若是女儿,以后必定能接她的班儿,混个大将军当当。
当然,辅国将军傅千寒也就是这么一想。
大周历来都是女子当政,男子相夫教子,纵然她心疼孙子,也不可能跟整个国家的规则作对。
她孙子傅南霄的凶悍之名在边关传遍了,也是没办法,她思量着,既然要告老还乡,不如一并把几个孙子孙女的婚事办了。
她执掌五十万兵马,身居高位,更是受陛下宠信,儿女婚事利息颇多,她既然无二心,自然是要交给陛下来筹谋。
相交多年,她还是了解陛下的,她即便是给自己孙子孙女指婚,也只会是出于大局考虑,而不会有什么私心。
当然,辅国将军傅千寒此时并不知晓,她心中满是民生国计的元宸帝,也有私心。
只可惜宣冰照的年纪跟傅家郎君相差太大,不好一直让傅家郎君等,若是相差个五六岁还行。
辅国将军傅千寒接过大孙子的茶,牛饮了几口,就放在了小几上。
她声音欢喜又期待,像是十五六岁的少女,“马车走了一路,眼瞧着两三日就该到了。”
傅南霄:“是的祖母,我已经让人提前打扫将军府了,等咱们到了府上,您沐浴更衣,歇息一晚,第二日就可以进宫觐见陛下了。”
辅国将军傅千寒对于这个安排有点不太满意,“咱们今日多赶两个时辰的路,早早回了府,洗漱一番,稍作休息即可进宫。”
“祖母,军医说了,您的身子不能着急赶路,否则您的病情会加重的。您休息好了,第二天才有精神多跟陛下聊一会儿,若您匆忙进宫,聊几句就乏了,也不尽兴。再说了,您的身子保养的好了,以后才能多进宫觐见陛下啊。”
“咱们都回了京城,又不是在千里之外的边关,您身子好了,什么时候去觐见陛下不行?反正皇宫就在哪儿,又不会跑。”
“你说的对,那就这么办,等后日一早进了宫,我就让陛下给我安排几个御医,好好保养保养这身子,指不定祖母以后还能给你带孩子呢。”
傅南霄几乎是一手被辅国将军傅千寒带大了,自然知晓该怎么顺她的毛。眼下几句话,就让祖母改了主意。
不过对于祖母说的给她带孩子的事儿,他倒没这么乐观。
凶悍的男子,边关的女子都不敢娶,京城里那些娇滴滴的女郎能敢娶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