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君会对此深有感触，那是因为她的陪嫁宫人衡俞便是这般。
衡俞的生母是裴府管事儿，平时只当没这个长子，只顾着疼继室所出的小儿子，幼时家里要给他选贴身小厮，若非他坚持选俞衡，他母亲只怕会把他送回老家，随便找个人嫁了，眼不见心不烦。
实际上，衡俞远比那千娇百宠的小儿子要成器的多。虽然她母亲不喜欢这个原配所出的长子，不给他请夫子，让他读书识字，他都是趴在窗户外偷听夫子跟他弟弟讲课，就那么囫囵着学着，竟也学的不差。
当时他挑选侍从，衡俞一个没夫子教导的，考核结果也是名列前茅。
哪怕是这样，衡俞的母亲还找她阿父告罪，说什么长子不成器，从未读书识字，那名额是她小儿子的，哥哥抢弟弟的东西，实在是不成样子。
若非他阿父不是那武断的人，特意唤他过去询问，还不知道衡俞的母亲竟然这么颠倒黑白。她事后挨了罚，还不认错，觉得是衡俞在故意挑拨她和他阿父的主仆情分，可把裴锦欢气的够呛。
“阿父说的儿臣都明白，母皇有心补偿，咱们父子也需要母皇的宠爱在宫中生存下去。儿臣哄哄母皇，她高兴了赏儿臣几个子，不高兴了，骂几句也就是了，反正也不是图她的真情，交易罢了。”
见女儿神色平静，毫不在意的模样，裴锦欢唉声叹气道，“阿父不怕你愚钝，就怕你太聪慧，唉。”
宣冰照转移话题道，“对了，阿父，我近日刚得了几个方子，今儿御厨就把东西琢磨出来了。儿臣觉得这白玉羹味道还不错，很是清淡可口，夏日里没胃口也能用上两碗，特特来孝敬给阿父。”
她话音一落，裘岸就心领神会的捧着食盒上前，把两个食盒挨个儿打开。
白玉羹在陶瓮里，他盛了两小碗。
一碗浇了蜜饯、糖渍桂花，碎果仁，葡萄干等配料，调了个甜羹。
另一碗浇的是御厨做的咸卤子，京酱肉丝卤、香菇炖鸡卤、糖醋里脊卤、三鲜海鲜卤。
纯君先尝了甜口儿的，满意的眉眼弯弯，满脸都是笑。
又尝尝咸卤的，香菇炖鸡卤的白玉羹，豆香味儿和蘑菇的鲜混合起来，滋味儿清甜鲜滑，让人欲罢不能。
好在那小碗不大，一碗几勺也就没了，也不至于两碗下来，吃撑。
“这白玉羹不错。”
宣冰照指着另一个食盒里放着的两块白嫩嫩，形状规整的白豆腐、煎豆腐、干豆腐，挨个儿介绍道，“豆腐可以蘸酱，蘸糖，炖鱼头豆腐汤，煎炒炸皆可，很是美味。干豆腐也可以凉拌，炒时蔬。”
“本来还有个叫豆干的，据说凉拌着吃很有嚼劲儿，可惜这几日天气不算很好，它起码还得晾个小半旬才能吃上呢。”
“那就日后再送来尝尝，不差这一时半会儿的。”
纯君说罢，屏退左右，眼神落在宣冰照身上，迟迟没开口。
“阿父有事尽可跟儿臣说，儿臣若能解决，必定尽力而为。实在不行，还能去求求母皇。”
当然，这种情况仅限于对她阿父，旁的人，又与她何干？
裴锦欢失笑，“还是我儿通透，是阿父着相了。”
他眼神落在宣冰照脸上，温柔的询问道，“是这样一桩事儿，你姑姑家的湛玉表弟过了生辰就十一了，你姑丈正准备给你表弟相看呢，你心里是个什么想法？”
宣冰照有点纳闷，“阿父不妨有话直说，不必跟儿臣兜圈子。”
裴锦欢话语更直白了些，“你对你湛玉表弟可有什么念想？你姑姑姑丈的意思是想亲上加亲，你觉得呢？”
“当然，阿父自然是要以你的想法为重，这些事儿八字都没一撇呢，你也不必担心你姑姑他们传出去，对你影响不好。”
因为宣冰照从小就被系统耳提命面，如何如何养生，其中就包括，娶夫生子，近亲三代以内不能成亲的种种警示。
故而宣冰照没有第一时间想到这一茬儿。
“儿臣总觉得自己还小，不曾考虑娶夫生子，故而忘了跟阿父商议。”
裴锦欢见女儿如此之说，当即就正襟危坐，作洗耳恭听状。
“生生曾告诉我，男子和女子差不多，二十及冠，太早成亲，行房事，影响身体，胎儿也会出问题，最少也得满十八岁。”
“除此之外，娶夫的人选，也不能亲上加亲，理论上是近亲三代以内的旁系血亲不能成亲。否则，轻者无女无子，怀上也坐不稳胎，无故小产，重则生下来的孩子容易夭折、身体残缺、神志不清，有碍寿数……”
裴锦欢听此，惊的脸色煞白。
“这……这……这……亲上加亲，竟是这般？”
“我也曾质疑过此事真假，可我真切看到了那些调查数据，触目惊心啊……阿父，现下咱们改变不了大周的风俗习惯，明哲保身即可，等以后……”
之后的话，宣冰照却没说完。
裴锦欢反应过来，顿时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幸亏他没有脑子一热，给女儿应下了这桩婚事，否则女儿的下半辈子可就被他毁了。哎，幸好幸好啊！
裴锦欢额头出了一层薄汗，整个人大口大口的喘气，显然是没少受到冲击。
宣冰照安抚道，“此事不是阿父之过，阿父不必自责，女儿现下不还是好好的吗？阿父何必为了不曾发生的时候劳心伤神。此事过去了，便罢了，你可莫要多想。”
“再者，女儿如今不过十二，离及冠尚早，阿父不必如此着急帮忙张罗儿臣的婚事。”
裴锦欢犹豫了一下，说道：“你母皇那边若是给你赐婚的话？阿父是直接拒绝还是找你商议一下？”
“母皇不喜欢被人质疑和反驳，拒绝赐婚这种事情，儿臣自会去找母皇解释，阿父莫必掺和。”
怕裴锦欢多想，她又多解释了一句，“赐婚这种事，即便是谢凤君有看好的儿婿，他都不一定能做的了母皇的主。”
她阿父还是不够了解她母皇，她接触的多了，也多少清楚母皇脾性。
她看起来性子随和，脾气很好，但那只是她表现出来的，实际上性子执拗，不容拒绝，说是疼爱三皇姐和五皇妹，却又毫不犹豫的用上权衡之术，后宫和前朝都被她捏的死死的。想要从她那里得到什么，就必须付出什么，有来有往的交易，才是所谓的母女关系。
为什么二皇姐那个棒槌那么不遭人待见？还不是因为她仗着自己是母皇的亲女儿，耍脾气，博关注，路越走越偏，性子也愈左。
可也不想想，母皇亲生的女儿也不止她一个。她脾气急燥，性子也不讨喜，更不会讨好母皇，她不受宠很正常。
母皇是九五之尊，日理万机，凭什么要看她的臭脸？
裴锦欢微微失神，好半天才反应过来。
他声音有点闷闷的说道，“谢凤君跟陛下是少年夫妻，相携十几载，伉俪情深。他操劳宫务，教养皇女皇子，从未出过什么大错，其实也挺不容易的。”
不曾想，陛下竟然会如此狠心，连谢凤君的面子都不给。
这是裴锦欢没想到的。
他知晓女儿打小聪慧，自然不会怀疑她话的真假。
可就是心里有点难受，他也说不好是为什么难受。也许是因为以后女儿的婚事，他做不了主？
见裴锦欢有点走神，宣冰照也没说什么，只是转移话题道，“姑丈那边你帮我拒了吧。就说我得了高人指点，言三代之内旁系血亲不能成亲，后果你可以给他言明。若他不信，可以私下里调查一番。”
“如果姑丈他们实在不接受这个理由的话，就说我的婚事要母皇做主，再者我二十岁之前不打算成亲，你纵有心也无力。于情于理，这事儿都有说头。如若他们仍不，甚至纠缠不休，因此心生怨怼，阿父就可以考虑断绝来往了。”
怕裴锦欢心软，宣冰照提醒道：“宫中纷争，从不摆在明面上，咱们父女二人不争，若旁人要拖咱们的后腿，将咱们父女二人险于危险之境，那就莫怪女儿无情了。阿父如是不舍，女儿愿意做这个恶人！”
“我的儿啊！你说的这是什么话！你可是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心肝儿，那么再亲的血亲，也越不过你去！我是男子，是外人，早晚要嫁去别人家的，你祖母纵使疼宠，却也越不过你姑姑，他们才是一家人。”
“我今日提及此事，绝非是要你帮扶阿父的母家，只是思量着湛玉那孩子姿容出众，礼仪周全，是个懂事的孩子，若是予你为夫，你后宅安宁，日子舒心。娶夫娶贤，高嫁低娶，即便是你祖母亦或者你姑姑姑丈起了什么心思，你这的身份，也能压制住他们。”
“当然，此事不成，阿父绝非遗憾，而是庆幸。若是你姑姑姑丈实如你所言，心生不满，自有阿父做这个恶人，哪里轮得到你替阿父担恶名？”
“阿父的母家既是依我们父女而高升，不求着他们帮扶，倒也不必拖后腿。若是如此，阿父便昭告内外，就当没这门亲了！省的来日他们拿着你的名义攀附贵人，闯下大祸！”
裴锦欢只是偶有不忍，但绝非是个蠢人。若非如此，她也不会在无宠的时候，平安的把女儿抚养到八岁。
出嫁男子，于母家而言，便是外人。
一边是外人，一边是自己十月怀胎的女儿，孰轻孰重，他自是分得清。
此事说定以后，父女二人气氛和谐，毫无芥蒂。
裴锦欢用了女儿孝敬的新吃食，嘴上不说，心里还是格外的熨帖。
瞧瞧这满宫上下，就没哪个阿父像他这般舒心。
女儿孝顺又贴心，聪慧又有分寸，连带着他这个阿父都躺赢了。
他不是陛下心尖尖的人，虽有宠，却并不是众人眼中钉，上无针对，下无绊子，这日子自在无比，给个凤君之为都不换！能有这般好日子，全赖生了个好女儿啊！
纯君将女儿视若珍宝，非常满足现在的日子，但这阖宫上下，也没有像他这般，不求利益前程，满心纯粹惦记着儿女的。
这何尝不是宣冰照的幸运？
华灯初上，宣冰照出了永宁宫，身后跟着的裘岸小心翼翼抱着一个陶瓮，旁边还跟了个小太监，手上大包小裹的，都是这两日纯君闲暇之际做的一些衣饰。
他她嘴角含笑，心情极佳，觉得回了寝宫还能再读半卷书。
哎，这有阿父惦记的日子，可真不错！嘿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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