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宁宫。
纯君裴锦欢在殿里走来走去,指挥的宫人团团转,一干人等也脚步匆匆,生怕出现半点错漏,惹主子不快。
裴锦欢时不时就要问上一句,催催厨房,催催茶水点心。
刚坐下一会儿,手上的络子还没打几下,裴锦欢又一把丢开,跟身边的宫人说道:“衡俞,你让人再去御膳房瞧瞧,看午膳怎么样了,玫瑰山药糕好了没?照儿就喜欢吃这个,刚出锅的味道最好了,可千万别迟了!”
“主子放心,奴婢让鹤章那孩子去的,他腿脚快,马上就回来,保准让六殿下一过来就吃上热乎的!”
主仆二人正说着话呢,殿外走进来一个眉眼清隽,清灵绰约的少年,可真是‘冰削轻肌雪削肤,天然风致在清癯。’
他手上提着一个食盒,一进来就低头行礼,嘴上回禀道:“启禀主子,玫瑰山药糕奴婢提回来了。刚出炉,还热乎着呢!”
裴锦欢一听这话,脸上就露出一抹笑意。
乔鹤章见主子开心,嘴上继续说道:“奴瞧见御膳房做白案的岑御厨今儿做了八珍糕、绿豆糕、龟苓膏,奴也一并提了回来。眼瞧着就六月了,入了夏天气燥热,胃口不佳,主子们吃些绿豆糕、龟苓膏,清热除燥,八珍糕开开脾胃,都是极好的。主子昨儿夜里就热的没睡安生,这龟苓膏,主子今日可要多用些。”
裴锦欢笑道:“鹤章有心了,回头去衡俞那儿领赏,正好库房里还有去年剩下的几匹料子,夏日穿最是舒适,让衡俞领着你挑两匹。”
乔鹤章神情稳重,躬身行礼道:“奴婢谢主子赏!”
永宁宫一众宫人瞧着乔鹤章被主子赏赐,心里羡慕极了!
每逢六殿下过来,主子心情都极好,打赏很是丰厚,但凡是个跑腿儿的活儿,都被一众宫人抢破头。
也不知道乔鹤章哪里就这么好命,人争气就算了,还被衡俞叔叔如此看重,当真是跟半子似的,时刻提携呢。
只是这种事儿他们羡慕归羡慕,却也知晓自己不是那个料子。毕竟衡俞叔叔的脾气,那可真是只有乔鹤章才能伺候的了。
“主子,六殿下到了!”
裴锦欢脸上的喜色不加掩饰,起身往外走,却是等也不想等那一刻。
宣冰照一进来就行礼问安,“女儿请父君安。路上耽搁了一会儿,让父君久等了,是女儿不好。”
裴锦欢连忙扯过宣冰照,左看右看,心疼得不行:“几天不见,照儿你都瘦了一圈,瞧得人心肝疼。你读书耗神,有什么想吃的,就让宫人去御膳房拿菜,可别亏了自个儿的身子。”
说罢,他又觉得不放心,说道:“算了,还是等过几日,你母皇得了闲,本宫去讨个恩典,给咱们永宁宫也整个小厨房。也不指望做什么大菜,做几个爽口小菜,让你过来多用几口饭也是好的。”
阿父一番心意,宣冰照自然不会推拒,“多谢阿父惦念,儿臣瞧着您也清减几分。您素来苦夏,可莫要贪凉。衡俞叔叔,我不在的时候,您可得好好看着阿父,去年阿父吃冰吃得肚子痛,让御医开了几副药,可是吃了好一番苦头,阿父当时的表情,我现在都记得,可真真是愁人呐!”
衡俞见六皇女点了他的名儿,当即躬身笑着应道,“殿下放心,主子身边有奴婢看着,保准不会让他再贪凉。也怪奴婢去年病得不是时候,躲了清闲,让主子遭了大罪。”
见宣冰照和衡俞当着他的面儿打趣,裴锦欢燥的一张脸,白里透红,真真是羞煞人也。
瞧见裴锦欢气恼害羞的样子,宣冰照笑着说道:“好好好,阿父我不说了,我不说了。”转而,换了话题继续聊。
宣冰照看了一眼高弘,高弘当即就捧着托盘上前。
她顺手拿起上面的香囊,解释道,“阿父喜爱花草,园子里蚊虫多,昨儿正好练完字还有些空闲,就做了这驱蚊安神的香囊,今儿顺道就拿了过来。知晓阿父不喜浓香,我还特意用的干花瓣,味道清淡怡人,阿父瞧瞧可还喜欢?”
裴锦欢接过香囊闻了闻,果然如宣冰照所说,味道很是怡人。
他听懂了宣冰照的暗示,心里也明白这方子十有八九是那神异之物赠的。
自打女儿会说话,知晓旁人都没有一个看不到的小伙伴陪伴着,裴锦欢可是受了好一番惊吓。好在那名为养生系统的神异之物,能保女儿身体康健,不害大病,他多少也放心了些。
他脸上带着笑,嘱咐道:“光给我送了,有没有给你母皇和几个姐妹送些?这东西虽不值钱,多少也是一个心意。送的时候让太医跟着号个平安脉,多少也安心。”
裴锦欢的言外之意,宣冰照自是听懂了。
“阿父放心,这驱蚊香囊的方子,我特意找了太医院的秦院首帮忙瞧了瞧,她都说这方子很不错,那准保儿错不了。”
裴锦欢点了点头,“你心里有成算就好。”
父女二人说话间,乔鹤章已经手脚麻利地把几样点心摆到了桌子上,又给两位主子奉了茶。
等他们停下来的时候茶水温热,刚好入口,实在是再贴心不过了。
父女二人聊天,殿里站着伺候的都是纯君跟前的用的宫人,没那等子没眼色的,父女二人相谈甚欢。
说话间,宣冰照两块点心入肚,茶水也用了半盏。
乔鹤章在一旁瞧着,觉得时辰差不多了,便低声询问道,“主子,可要让人传膳?”
裴锦欢点了点头,不多时,宫人鱼贯而入,将午膳摆好,又轻手轻脚地退出。
只留衡俞和乔鹤章立在膳桌,给两位主子布菜。
乔鹤章是极其清楚六皇女的口味的,往往她眼神刚落下,他就已经布好了菜。
他很懂规矩,给主子布菜,仪态优美,不失风度,整个人如同一株安静盛开的绿萼梅。
父女二人用饭时不爱说话,饭桌上很是安静,只剩下轻微的咀嚼声。
用完膳后,父女二人漱口,净手,让人撤了碗碟,屏退左右,才说起正事儿。
“照儿,听前朝传来消息,你四位皇姐宫外开府已经定了时间,朝堂上的事情我也不懂,咱们虽然跟你四皇姐和德父君关系不错,但毕竟不是一路人。既然咱们父女二人志不在此,便也没必要掺和了。”
“我也不敢保证你四皇姐和德父君以后会变成什么样,所以我只能让你早做准备。好在咱们两宫明面上关系很一般,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有人把主意打到你身上。”
他泪盈于睫,眉眼忧愁,叹道:“生在皇家,身不由己,我只盼望我儿能自由自在,遨游九天,不被权势所牵绊。身体康健,长命无忧。”
宣冰照拿帕子擦了擦父君眼角的泪水,安慰道:“阿父莫要太过忧心,女儿心里有成算。五皇姐和我同岁,她生辰在十月,前朝最近就要旧事重提请立皇太女,我和七皇妹许是要沾五皇姐的光,提前册封开府另住呢!”
“届时我可要求母皇讨个巡察使的差事儿,去周游天下,寻访名山古迹,体察世事民生,就怕到时候阿父你舍不得我呢!”
宣冰照的眉眼神采飞扬,那模样瞧着就很开心。
裴锦欢被宣冰照这突如其来的打算噎得心里一梗,那点子泪意也就没了。
他又气又好笑,打趣道:“你这皮猴子,开了府,在宫外我就管不着你了,你怕是要得意坏了。怎么着,宫外都待不下你,你还非要去周游天下?”
宣冰照眨了眨眼睛,无辜地说道:“五皇姐是板上钉钉的皇太女,三皇姐四皇姐她们虎视眈眈,我能溜出去躲个清净,不掺和这些事儿,才是保全自个儿呢……我可都是出于大局考虑,哪有阿父说的那般,只顾着撒欢,女儿是那样的人嘛。”
见裴锦欢没有那么反感这件事,宣冰照也不免多说了几句:“其实我想去外面走走看看,也是想着锻炼一下自个儿。生生打小教了我不少东西,这些东西我都藏着掖着,不敢透于人前,可有些东西确实是利国利民的好东西。”
“母皇继位以来励精图治,百姓安居乐业,大周虽然很好,我想让它更好。我不想争那个位置,只想过安生日子,可有些事情,能做却不做,浪费了上天给的机缘,我以后肯定会后悔的。”
“我想阿父既跟德父君能成为好友,应当也是愿意我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帮帮母皇和大周的!”
听着女儿一腔义薄云天,忠君为国,裴锦欢沉默了一会儿,才慢慢笑开了。
“照儿,你有一颗赤子诚心,小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了。”
他笑得眉眼弯弯,理了一下绣摆,回忆道:“我还记得你那个时候才三岁,你找我说:阿父,我有一个陪着我长大的小伙伴,它叫生生。它教我读书,陪我识字。你说,阿父,为什么你们都没有,只有我有?”
“我当时听到你被……缠上,真是惊得险些厥过去,得知你它能护你身体康健,保你长命无忧,说真的,我确实松了一口气。宫中人心险恶,有多少凤子龙孙早早夭折,我生怕自己护不住你。好在,你是个有福气的,有它护着你。”
“你说,它不让告诉任何人,怕你被人利用。可你还是告诉我了。”
“那个时候,你那么一个小小的人儿啊,懵懵懂懂,尚且不知世事险恶,却对我捧出一颗热心,你说,阿父是生养你的人,阿父慈爱,将你视若珍宝。你怎么忍心隐瞒阿父,让阿父为你担忧。”
“你是个好孩子,只是我胸无大志,让你跟着我吃了不少苦。你德父君之前跟我说,人能吃多少饭,就端多大的碗,我觉得这话不错,我要说给你听。”
“你可以做你想做的事情,我都可以支持你,只是你只要记得大周是你的国家,这里有你的母皇和阿父,记得这里是你的归处。”
“天下事那么多,你管的了一个人,一件事,你能管得了天下人,千万事,万万事吗?这是你母皇都头疼的问题,我希望你明白,力所能及。以后遇到了事情,要多想想,量力而行,我这辈子可就只有你一个女儿。”
一想起来这个,裴锦欢就忧愁不已,总觉得时间怎么这么快,女儿一眨眼就十二了,马上就要离开自己了,可他分明还记得小时候她活泼可爱的样子,清晰的如同昨日。
他唠唠叨叨,说个不停,总觉得说也不够。
宣冰照也耐心的听着,等他说累了,她才说道:“阿父放心,我能力有限,大事都有几位皇姐在前面顶着呢。我呢,遇到一桩管一桩,打马游街,仗剑天涯,随性而为。那日子,一定相当快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