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郎。”
萧浅站在人群里,看着周昭然将浑身是血的红袖送进了刑部,她叫住了柳玉枫。
“玉娘?你怎么来了?”
萧浅此时带着帷帽,路边的阁楼上的灯火若隐若现,她的面容看不清,身后就跟着红杏跟东方溯,刚才她让梓路送周枭回去了。
“刚刚……那是红袖吗?”
“……嗯。”
柳玉枫沉默片刻,还是点点头,他看着萧浅失魂落魄的模样,忍不住开口,“你……想见见她吗?”
上官瑾姝调查的东西不比他少,甚至红袖,青云,这些都是上官瑾姝告诉他的,还有,花潋那边能松口,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因为上官瑾姝。
若不是这样,恐怕这个案子还要再拖一阵。
萧浅有些纠结。
“……可以吗?”
她确实有些话想亲口对红袖说。
柳玉枫笑了:“当然可以。”
萧浅想着,让柳玉枫等她片刻,她立马去旁边的花市买了花,又用纱布包装好,借了旁人的笔纸写了一句话。
她这才跟着柳玉枫去了刑部,这一次还是去了牢里。
这不是萧浅第一次来刑部的牢房,寒冷的空气还是激起了她手臂上的鸡皮疙瘩,柳玉枫看着萧浅瑟瑟发抖的模样忍不住失笑。
他伸手将自己的外衣搭在萧浅身上。
“谢谢。”
萧浅小声道谢。
身后的红杏立刻警觉地盯着柳玉枫,这个郎君……莫不是喜欢上她家娘子了!!
可是她家娘子已为人妇了!!
小姑娘的目光在萧浅跟柳玉枫身上转来转去,她忍不住往旁边看去——金侍卫正低着头沉思,不知道想什么想得这么入迷。
红杏也不好叫他,只能自己暗中观察。
突然,萧浅眼尖地看到一个正在闭目养神的郎君——前不久消失的周铭渊——他离开了那个漆黑寒冷的地牢!
“淮郎?”
萧浅喊出声的那一刻才发现,她又有许久没有这么喊过周铭渊了。之前怕暴露他的身份,喊的都是“三郎”。
周铭渊睫毛微动,看到萧浅的那一瞬还有些诧异,尽管萧浅带着帷帽,他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玉娘?”
他语气稍顿,视线移到她身上披着的青色外衣以及旁边的柳玉枫身上。
他突然心中警钟长鸣!
呼吸都一滞。
柳玉枫倒是神色淡淡的,他倦懒地看了一眼周铭渊,打断周铭渊想要叙旧的想法,淡淡道:“我们该走了。”
萧浅这才想起她是来找红袖的。
她点点头。
她挥了挥手,“我就先走啦,拜拜。”
周铭渊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
红袖是单独关押的,已经有大夫来给她看过身上的伤了,也上好了药,包扎了伤口,她只是全身酸痛难忍,靠着湿冷的墙壁闭目。
“红袖娘子,有人找你。”
红袖一动不动。
柳玉枫看了一眼红袖,扭头叮嘱萧浅:“我们便先出去了,有什么事叫我便可。”
萧浅应了一声:“好。”
牢房中只剩下她们两人,一个簪星曳月、风华正茂,一个衣衫褴褛、月坠花折。
“红、青云娘子,你还好吗?”
听到萧浅的话,红袖懒懒地掀了掀眼皮,看到了萧浅的样子,她这才来了兴致,只是迫于身上的伤痛,她只能保持不动。
“……这不是九娘子,哦不,这不是端王妃吗?来这种地方作甚?这里可死了不少人,小心走多了,晚上做噩梦哦……”
说着,她嘴角含着戏谑的笑意,低低地笑了起来。
“嗯……嘶。”
随着她的动作拉扯了伤口,她黛眉颦蹙。
“你别乱动——啊不对,你别笑了!”
萧浅连忙制止了红袖的动作,她上前一步拉着牢房的栏杆。
看着红袖的样子,萧浅又瞬间被拉回了几个月前,红袖一袭红裙,在醉红楼低眉抚琴的模样,温柔又靓丽。
“你是来劝我去自告的吗?”
红袖扯着嘴角淡淡地笑了笑,“不过你可能白来一趟了,我可不会去自告哦。”
萧浅摇了摇头。
宁白锦他们现在正在不停地搜集证据,红袖自不自首,判罪都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一直以来,辛苦你了。”
萧浅拿出那束自己包装好的花,中间是几株浅藕色的剑兰,小小的花苞似开非开,旁边还有几颗颜值较高的小草点缀期间。
“这是送你的花。”
她把花从栏杆缝隙里塞了进去。
“好端端的,送我花儿作甚?我可不稀罕什么花儿。”
红袖只是觎了一眼放在地上的花束。
“如果……你跟我生活在同一个时代,或许你就不会走上这条路了……那我就先走啦,以后有缘再见吧。”
红袖看着她离开飘舞的裙摆,有些摸不着头脑。
这三娘子到底什么意思?
“诶!三娘子!”
她叫住萧浅。
“你应该知道,端王是无辜的吧?”
“我知道呀。”萧浅笑弯了眼睛,像个小月牙一样。
红袖心口一滞,她有些疑惑不解:“你难道就不想知道,为什么我要让周铭渊当那个替死鬼吗?”
萧浅摇了摇头:“无所谓啦。”
她知道周铭渊以前做了很多不好的事情,她现在对周铭渊的感觉也怪怪的,说没有任何芥蒂都是假的,她既想让周铭渊早点出来,但……又想让周铭渊在这里吃点苦头。
在这里法律制裁不了这些有权有势的人。
“你……不是喜欢周铭渊吗?”
萧浅微微一愣:“你怎么会这么想?”
“那你为何一直帮他洗脱罪名,甚至不惜让自己身处危险之中。”
“因为他是我朋友啊……”萧浅认真地想了想,“我不喜欢他,‘以前’不喜欢,现在也不喜欢,至于以后……我也不会喜欢的。”
就算她如果真的喜欢上了周铭渊,她也会把这份情感藏在心里。
她会回去的。
一定。
在出去的路上,萧浅遇到了娄青云。
“阿南。”
娄青云微微颔首,没有说话,急匆匆地就往红袖所处方向去了。
娄青云看着浑身还散发着血腥味,衣衫皆破败,红袖手中还捧着一束花,这造型,一看就出自萧浅之手。
她开口:“她送的?”
红袖“嗯”了一声,她的手指轻捻着里面夹着的一张纸,上面的字很奇怪,笔迹瘦硬纤细,写着八个字。
生如芥子,心藏须弥。
“你……接下来打算如何?”
“不如何……”红袖耸了耸肩,脸上依旧挂着淡淡的笑容,她将那张纸捏做一团,这八个字,她配不上。
她又想起萧浅的模样来。
忍不住叹息,“或许……我真的会自告吧。”
娄青云没说话。
红袖故作轻松地笑笑,身上的伤口又开始疼了,“放心好啦,我不会把你供出来的。”
“……”娄青云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希望等到秋日问斩的时候,我能带着这束花一起走。”红袖拨弄着剑兰淡粉的花瓣,娇弱的花似乎一掐就会碎掉。
她指尖上沾染了一些花汁,散发着淡淡的兰花香。
娄青云很罕见地红了眼眶,语气坚定又认真:“一定会的。”
她与红袖聊了一会,就离开了牢房,但她转了弯,去了周昭然办公的地方,此时周昭然挑着灯在纸张上写着什么。
“昭然堂弟。”
听到有人,周昭然一惊,慌乱地想遮住自己的纸张,看到是娄青云他这才松一口气,脸上带着几分腼腆的笑容。
“姐姐你怎么来了?”
“红袖她……打算自告了。”
周昭然有些意外,“是吗?”他随即想到了另一件事,道:“放心吧姐姐,我不会让你出事的。”
这大概是周昭然第一次打算违背自己的法律信仰来保全娄青云。
“不是,是端王妃送了一束花给红袖,红袖想带着那束花儿上刑场。”
周昭然微微一愣,他脑海中浮现出萧浅的模样,那个温柔善良的三堂嫂,“……一束花?可以啊。”
他还想起了周世晨对萧浅莫名其妙地关注。
娄青云心口一暖。
“谢谢……”
谢谢你一直以来陪在我身边,不断给予我鼓励和支持。
周昭然歪了歪头,少年脸上的笑容温柔可爱,“该说谢谢的难道不是我吗?”
—
此次案件以红袖自告结束,她在罪状书中详细地写下了自己作案的经过,隐去了那些少女痛苦的遭遇,直言所有的一切都是她独自策划完成的。
陈若澜,陈铃筝,陈止风,林晨鸳,清容,万书寒等等,这些所谓的帮凶,没有一个人被牵扯进去。
所有的一切都由红袖来承担。
她给了他们一个可以快意恩仇的机会。
圣人看到这份罪状书,虽然有很多不合逻辑的地方,但在怡香院确实找到了她作案的工具。
而帮她藏身的花潋,因为对红袖的计划毫不知情而放过,确实,在怡香院有证人可以证明花潋从未出过怡香院。
这也消除了花潋是帮凶的嫌疑。
至于万书寒。
他自知在拘押端王一事上欠妥,上书向圣人申请了退休,打算回归山林,做闲云野鹤,圣人批准后,他的踪迹就消失了。
周昭然在拘押端王一事上受了牵连,贬到启川朱洪县做了知县。听闻朱洪县上一任县长魏有赫被查出贪污腐败而被斩首,一众妻儿也被向西流放。
红袖的行刑之日定在了十月二十。
因为宁白锦跟周无夜的婚事定在了七月初七,那天是上弦月,也是七夕节,为了避嫌,将红袖的行刑之日延后了不少。
周久柏等到周言芷伤势痊愈后就离开皇城去往自己的封地了,周无夜要留下来等到婚事完成才能带着宁白锦回到自己封地。
接下来便是周铭渊无罪释放,休息几日后便可回到南落了。
想着,萧浅竟然有点想念胖乎乎的金球了。
还有她埋在树下的那坛樱桃酒。
不过——
等同的,她有点舍不得宁白锦跟白朝颜她们了。
事后,萧浅去看了刘祝莹。
送了她一朵漂亮的月季花。
嫩黄的月季,沾染了晶莹的露珠。
—
花潋双手交叠,搭在二楼的栏杆上。
她低头看着一楼人来人往,看着这里红袖添香,下面是纸醉金迷,客人们快意地喝着酒搂着美人。
“妈妈,怎么样了?”
“唉……”老鸨叹了一口气,神色颇为哀愁,“红袖已经被定罪了,问斩之日就在十月二十……你也别多想,节哀。”
红袖自小便在怡香院长大,老鸨像是带孩子一样把她带大。
教她舞蹈,督她练琴,替她梳发。
如今她犯下滔天大罪,马上就要被砍头了,老鸨怎会不心疼不难过?
“她的房间我都收拾好了,你可要去瞧一瞧?”
花潋沉默片刻,最终还是点点头。
红袖之前就是住在这里的,花潋小的时候老爱往这里跑了,她觉得红袖的床总是比她的软乎,这里的纱帐都是鎏金的,她特别喜欢。
“你若是喜欢这里,日后这房间便归你了。”
老鸨是这样说的。
花潋摇了摇头,“不用了,我的住处挺好的。”如今再看这间厢房,似乎也没什么特别的。
檀木的家具,朱红的帷帐,摇晃的铃铛,缠绵的熏香,一切都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
花潋一直不明白,红袖为什么这么想要报仇,报复那些曾经欺辱过她的人,对她而言,只要能活着就是最好的了。
她一直以为红袖不喜她。
大概是自小红袖就不怎么来见她,每次她偷偷跑去见红袖的时候,红袖总是沉着脸把她骂一顿之后赶她走。
后来她知道了。
因为有一次,她跑去找红袖的时候,撞见了红袖跟一个郎君正在嬉戏打闹,那是她第一次见到欧阳释桁。
那也是第一次,她看到红袖这么生气。
红袖眼底带着花潋不明白的怜悯跟气愤,她怒发冲冠,推攘着花潋把她赶走。
——这小娘子模样倒是不错。
——她还小,你别打她的主意。
——我只是说笑而已,瞧你还当真了,来,我们继续。
花潋将鬓角的碎发别到耳后,露出那张酷似红袖的脸,她把头埋在红袖的枕头里,浑身颤抖。
指尖都在泛红,心底压抑着的苦涩和痛苦像是浪潮一样翻涌不断,她发出小兽一样呜咽的哭泣声。
“阿娘……”
这大概是花潋第一次叫红袖“阿娘”,也是最后一次。
可惜红袖听不见了。
—
【恭喜阴离子队获得连坐卡。任务六暂时不予发布,请玩家们耐心等待,祝玩家们游戏愉快。】
连坐卡——死一送一的道具。
—
周铭渊回到端王府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
夏天黑得晚。
粉色和红色交织的绸缎在天和地的交界处,散发着点点金光,像是最美丽的银河一般。
“淮郎!”
萧浅站在王府的门口,脸上是灿烂的笑容,一颊的酒窝若隐若现,她踮起脚尖,举起右手挥了挥,在她身侧,是环胸站立的东方溯,以及拉着她左手的周枭。
上官玉,金初,周枭。
一个是他心悦之人,一个是他生死之交,一个是他的骨肉至亲。
莫名的,他心底一暖。
他大步流星走了过去。
“欢迎回家!”
萧浅拼命地鼓着掌,周枭附和着把手掌拍得通红,她扭过头看了一眼东方溯,眼神示意。
东方溯:“……”
他伸手慢慢地拍了两下。
周铭渊低头看着比他矮了一个头不止,小小一只的萧浅,这样一副娇小柔弱的身躯里,竟然蕴含着那么温暖而又强大的力量。
他想抱抱她。
但是他没那个胆子。
他只是安安静静地跟在她身边,听着她叽叽喳喳地跟他讲着她查案的经过。
“玉娘。”
快到云容院的时候,周铭渊突然叫住了萧浅。
“嗯?”
萧浅回过头。
周铭渊抱住了萧浅。
“!!”
周枭、红杏跟梓路满脸通红,三人十分默契地转过身,背对着他们,三人齐齐四十五度望天。
“金侍卫……”
红杏小声地叫着东方溯,扯了扯他的衣袖。
东方溯没想到周铭渊会这么大胆,他没跟着红杏转身,而是双手捂住眼,手指分开看着萧浅跟周铭渊。
红杏:“……”
你这有什么用啊!
红杏没办法,不理他了。
东方溯看着他们两个。
很奇怪,他心底泛出丝丝喜悦又带着一点酸涩,可他脸上的笑容却有些保持不住了。
萧浅的头抵着他的胸口,温热的气息从他薄薄的衣物下散发出来,她甚至能感受到他衣服下紧绷着的肌肉线条,她的脸一下子就红了。
过了几息,周铭渊放开了萧浅。
“玉娘,我……”
萧浅伸手扇着风,她听到周铭渊低沉沙哑的声音,打断了周铭渊说话,傻乎乎地笑了笑:“好歹我们也是朋友,刚才在门口欢迎,都还没抱抱你……”
她说着,看了一眼东方溯。
东方溯一愣,他飞快地反应过来,一把搭在周铭渊的肩膀上,笑得很爽朗:“来,好兄弟抱一个。”
周铭渊:“……”
——第三卷《红袖残》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