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上课铃响起了。
窗外的银杏树已经变得金黄,秋风萧瑟,金色洒满了一地。
萧浅模模糊糊地走进教室,黑板上面写着“自强自信,自强不息”八个大字,她头脑发昏,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旁边是看不清脸的同桌,她好像正对着萧浅说了什么。
萧浅抬头看了一眼时间。
马上六点。
啊……该上数学晚自习了,今天晚上是考试。
她低头看了一眼看不清题的试卷,仿佛身边有一团白雾缠绕着她。
突然,萧浅从梦中惊醒。
是在寝室。
寝室没开灯,她的室友也不知道去哪了,室内的光线很昏暗,外面的阳光从窗户缝隙里挤进来,投射在瓷砖上。
她猛地拿起枕头旁边的手机。
刺眼的白光让她忍不住眯眼,她看清了上面的时间。
好像是八点过了。
卧槽!八点!
她迅速起身,穿衣,洗漱……
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又模模糊糊地走进了教学楼,但是不管她怎么走都走不进自己的教室,八点后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她不知道这个学校是不是又犯病,怎么不开灯呢……
突然,有个人拍了拍她的肩膀。
她转过头。
她的数学老师兼班主任正看着她。
萧浅:“……”
数学老师笑着问她:“还在这里转悠呢?”他瞥了一眼她身后背着的书包,脸上笑容可掬:“哟?萧浅,这是刚来上课呢?”
萧浅:“……”
吾命休矣!
—
周铭渊醒来后一直觉得很怪。
但是他说不清楚哪里怪了,大抵是少了些什么。
“三郎。”
一个看不清脸貌的娘子伸手帮他穿上大红的官袍,纤纤细手替他挂上鱼符,他低头看着那个女子,只能看到她头上晃眼的朱钗和步摇。
……哦,对,这是他的侧妃,刘晨雪。
餐桌上,左边坐着的是他的儿子,周枭,右边是他的侧妃,刘晨雪,旁边还站着三四个人,他都看不清脸。
他端起桌子上的茶杯小抿一口。
“……”
全程他的侧妃都在细心体贴地询问他,语调轻柔,但是他一句话都没说。
他跟往常一样,离开端王府。
不对……
他要去哪?
沿途的风景他总是觉得有种陌生的感觉。
墙角的迎春花低垂着,在风中凌乱。
张隐凌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今儿怎么不去醉红楼了?听说新来的青云娘子弹得一手好曲儿!走,瞧瞧去!”
他半推半就着去了醉红楼。
这里的一切都是那么熟悉而又陌生。
他站在醉红楼门前,抬头看着牌匾上的红绸飘带,不远处是老鸨笑着请他进去,是张隐凌冲他挥手。
他下意识后退一步。
“不……”
不对。
“……三郎?”
周铭渊惊觉,他抬头看了看四周,眼中出现了惊恐的神情,他一把拉住张隐凌的手,语速很快:“玉娘呢?”
张隐凌张了张嘴,有些疑惑。
“……玉娘是谁?”
周铭渊身体僵住了,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张隐凌,抓住张隐凌的肩膀,眼尾泛着红色:“玉娘啊!上官玉,上官瑾姝!……我新娶的……”
他蓦然止住了话。
张隐凌呆住了,他伸手摸了摸周铭渊的额头:“三郎你在说什么呀——喂!你去哪?!”
周铭渊转身就跑,两边的风景都变成残影,他觉得自己好像跑错了路,但是他还是兜兜转转地回到了端王府。
他冲进了云容院。
里面一片空荡。
没有任何人,没有梓路,没有红杏,没有金初,也没有他心心念念的玉娘——
对了,金初呢?
“……三郎你来这里作甚?”
张隐凌气喘吁吁,一手扶着云容院里的那棵桃树,此时树上还开着花,粉嫩的花瓣裹挟着风,漫天飞舞,他微微弯着腰喘息。
一瓣花瓣落下他的眉宇,周铭渊面无表情地转过头看着梓杨:“王妃和金初呢?”
梓杨微微一愣,他看了一眼张隐凌。
“王妃……是指上官家的四娘子吗?”
周铭渊一把抓住梓杨的肩,手劲大得甚至能听见梓杨骨头响的声音,但梓杨脸色没有任何变化:“王妃不是在到南落之日……便香消玉殒了吗?”
他顿了顿,继续道:“至于金初,在两年前一次刺杀中牺牲了。”
香消玉殒……?
牺牲……?
周铭渊彻底傻了。
天旋地转,他不知道什么时候为什么又回到了自己的扶云殿,他瘫坐在正位上,觉得身上没有一点力气,只有眼珠能动。
一个不知道什么模样的小娘子跪在他的脚边,手中端着一盘葡萄,纤细的手指捏着一颗晶莹剔透的葡萄正往他嘴里喂。
别……
快躲开……
他在心里无力地狂喊,看着越来越近的手指,他心中竟然有些绝望。
下一秒——
周铭渊猛地睁开眼睛,坐起身子剧烈地喘息着,额头全是细汗,鬓角的发丝已经染湿,他低着头,青丝遮住了他俊逸的脸庞,他右手捂住自己的胸口。
他低垂的眸子看向正在熟睡的萧浅。
他缓缓伸出一根手指向她在的方向探去,他的指尖都在颤抖。
软软的,热热的。
他的指尖抵在她的脸上,凹陷进去一块。
周铭渊松了一口气。
萧浅闷哼一声,转了个方向,双手抱着自己的被子蹭了蹭,砸吧砸吧嘴,睡得香甜。
—
“你晚上没睡好吗?”
萧浅正在帮周铭渊穿衣服,系好腰带,挂上鱼符和她送的那块玉佩,她一抬头就看到了周铭渊眼底的乌青,不禁有些疑惑。
周铭渊贪恋的目光在萧浅脸上流转,他低声道:“嗯。入了梦魇。”
萧浅眨眨眼。
她歪了歪脑袋:“嗯……其实我也做了一个噩梦……嗯,对,就是噩梦。”
晚自习数学考试错过了,还被班主任当场抓获。
这不是噩梦是什么?
萧浅捂着嘴打了一个哈欠,低头把他的衣摆拉直。
周铭渊微微低头,看着萧浅头上戴着的金色蝴蝶发簪,上面似乎有金粉在闪闪发光,他很想伸手摸一摸。
还不等他有所动作,萧浅退后一步,笑眯眯地抬头:“走吧,去用早膳。你这几日不在,枭郎可想你了……”
周铭渊敏感地察觉到好像有什么东西变了。
玉娘看他的眼神多了什么。
—
“……你什么意思?意思是我现在不能动宁白锦和周无夜了?”
周铭渊脸色有些难看。
“你若是想做什么我也不拦你,我只是来告诉你一声而已。更何况你自己也说了,他们两个是这个世界的天选之子,那如果他们两个死了,这个世界应该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
周铭渊缄默不言。
他重新回到那个问题:“你当真是金初?”
东方溯叹息,耸了耸肩:“我说了,至少我现在是。”
至于以后……
管他呢,反正他最后都是要离开这里的。
东方溯跟周铭渊一出门,就看到栏杆后面某个毛茸茸的小脑袋,以及某人投来的幽怨目光。
“……”东方溯差点笑出声:“你怎么在这儿?”
萧浅的目光在东方溯和周铭渊两人身上反复横跳,她抱着那根涂上红漆的柱子,眸子微眯:“你们两个……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
东方溯回头看了一眼周铭渊,若无其事地往她身后走去:“关系好吗?没有吧?”
萧浅瞪了一眼东方溯。
东方溯摸了摸鼻子,不再说话。
萧浅轻哼一声别过脑袋,双手环胸:“好吧,你们不说也没关系,反正早晚有一天我会知道的。”
—
后面几天都意外得很平静。
萧浅百无聊赖地托着自己的下巴,坐在台阶上,看着周铭渊在院子里练武。
连着好几天,萧浅总是能做她所谓的“噩梦”。
要么是高中上课没写作业,刚好老师就在旁边探着脑袋看她的习题做得如何。
“……”
要么是大学期末考试挂科了,还是机上考试。
“……”
更离谱的还是她错过了高考,六月七号没起得来,导致高考失利。
“……”
萧浅觉得这些梦都挺离谱的,而且……她觉得最近这种梦有点多了……多得她有种错觉,好像在二十一世纪生活的那十几年才是幻觉。
而在这里梦里,她觉得最吓人的,大概就是她梦见她姐姐突然出车祸住院了。
萧浅叹息一声。
还有啊……
她觉得周铭渊怪怪的。
萧浅随便捡起一支树枝,在地上画着圈圈,突然,一个残影从她眼前划过,她微微抬头,就看到周铭渊手里捧着一束花。
她看着站在风里的青年,鼻翼间是梨花缱绻馥郁的花香。
青年展露出一抹温柔又带着少许羞涩的笑容。
“玉娘,送你的。”
“……”
萧浅不知道该不该接。
但她最后还是接了。
她好像发现什么不可思议的事……
她有点诚惶诚恐。
—
这些天周铭渊也做着噩梦。
但是大多数都有一个相同点。
那就是他从来没有梦到过玉娘……一次也没有。
周铭渊有点失落。
更让他难受的,是好像最近他的表现有点过了,萧浅开始避着他了,不愿意跟他单独相处,总是乐呵呵地挽着红杏。
看着好像和平时没什么区别。
萧浅又在云容院里找师傅搭了一个秋千,现在她跟周枭坐在秋千上,红杏在后面推着他们两个。
周铭渊看了看萧浅玩得高兴的背影,不知道在想什么,他的手指动了动,胸口酥酥麻麻的,泛着苦楚,隔了很久,他最终什么都没说,出门了。
萧浅这才转过头,盯着他离开的地方。
“阿娘,你最近是不是有什么烦心事呀?”
萧浅抓着秋千的细绳,蹬蹬脚。
她深呼吸,把脸上的阴霾驱走,笑眯眯地揉了揉周枭的小脑袋。
“我能有什么烦心事?”
周铭渊去了哪,萧浅从来没有问过。
周枭现在已经回自己的院子了,剩下萧浅一个人坐在院里慢悠悠地晃着秋千,她脸上没什么表情,低垂着眼睛看着地上的一朵小黄花发呆。
静谧的夏夜,温热的晚风。
—
张隐凌的案子一直没有什么进展,那天在灵安寺的人很多,而张隐凌似乎也没有得罪过什么有权有势之人。
唯一的好友大概率就是周铭渊了。
“我现在生命安全就交给你了。”
萧浅郑重其事地把一颗饴糖放到东方溯的手心里。
东方溯挑眉,“一颗糖就想把我收买了?”
“……”萧浅看了他一眼,沉默片刻后从自己的小荷包里摸出第二颗饴糖,露出自己的小虎牙:“嘿嘿,那两颗可以收买你了不?”
东方溯笑着把那颗糖塞进自己的腰封里。
“非要出去?”
萧浅撇撇嘴,捂着嘴小声说:“来这里不出去看看等着在家里长蘑菇嘛?”
“走吧。”
萧浅决定去爬山。
杳香山。
这座山一看就是常有人来爬,石梯修得很高,竟然还有路牌防止游客们迷路,红木板上用繁体写着各个所谓的景点,树林茂密,路边是淡黄色的野花。
东方溯手中拿着萧浅的纸鸢,是一个小燕子。
萧浅站在山间,旁边是一个山谷,从这里往下面看,一眼便能看见山间徐徐流淌的小溪,泉声叮咚。
他们随便找了一片空地,萧浅跟周枭就撒开脚丫子了,母子两人扯着手中的放飞线。
“呀!”
那纸鸢的细线被树枝割断了,漂漂亮亮的纸鸢随着夏日的风飘向远方,像一只小燕子回到天空的怀抱。
萧浅决定去把纸鸢捡回来。
虽然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但是秉承着爱护环境,防止山火的理念,萧浅觉得还是自己把断掉的纸鸢处理了比较好。
萧浅一行人追着那个纸鸢,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原本挂在树上的纸鸢又乘着风去跑去了别人家里。
是霜岚山庄。
“……”
东方溯低声闷笑。
萧浅一个刀子眼刮了过去,东方溯一顿,强忍着笑意,若无其事地放下捂着嘴的手,轻咳几下别开了视线。
“娘子,我……敲门了?”
萧浅点点头,低头整理整理自己的裙摆和袖口,双手乖巧地放在自己小腹前。
不多时,里面有人开门了。
“你好……”
“萧娘子?”
萧浅眨巴眨巴眼睛,有点脸盲的她有点晕乎,面前这个云髻峨峨,修眉联娟的娘子,她确实忘记是谁了,不过……萧娘子?
“上次多谢萧娘子将羿郎送回,我还未曾感谢您呢。快些进来吧。”
萧浅回头看了一眼东方溯,跟上那个娘子。
“对了,还未介绍呢,我名柳菁辰,你唤我柳娘子便好。”
柳菁辰领着她去了大厅。
走进去才发现,这霜岚山庄里别有洞天,假山环绕着池水,两岸是蒹葭苍苍,竹影婆娑,石桥横跨两侧。
萧浅很乖巧:“柳娘子。……啊,对了,其实我不姓萧,我姓上官,名瑾姝,上官瑾姝。”
柳菁辰闻言,眼神有些别有深意,她笑:“上官娘子。”
上次萧浅帮助的那个郎君此刻坐在大厅里,身边的丫鬟亭亭玉立,那郎君伸手给自己泡着茶,茶壶中的水冒着热气。
“羿郎。”
柳菁辰高喊了一声,柳寺玄闻声望来。
他的耳朵动了动,视线落到柳菁辰身后的萧浅身上,他一言不发。
“这是上官娘子,便是上次引你回府的那位。”
柳寺玄闻言,将自己手中端着那茶壶轻轻放下,推到桌子中间,他缓缓站了起来,微微颔首作揖:“多谢上官娘子。”
萧浅连忙摆摆手:“不用不用,就是举手之劳。”
她这才道:“那个……柳娘子,我的纸鸢方才不小心跑到山庄里面了,请问我可以捡一下吗?”
柳菁辰思索片刻:“那应当是跑去后院了,我这便带你去。”她抬头朝柳寺玄道:“羿郎,稍后你帮我把东西给晚娘。”
“走吧。”
萧浅点点头,跟在柳菁辰身后。
走过小榭楼台,绕过假山。
“宁……宁郎君?”
萧浅没想到,竟然在这里可以遇到宁白锦。
此时宁白锦也是一袭男装,唇红齿白,高挑的身姿,一头青丝挽起露出白皙的脖颈,一身官服更衬得她英姿潇洒。
好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而且,萧浅这才反应过来,原来之前在黎山遇到的那个青衣少年,正是宁白锦。
原谅她脸盲吧……之前匆匆一瞥都没记清人家长什么样子……如果不是宁白锦此时一身男装,她怕是都没看出来!
宁白锦也有些诧异:“上官娘子?”
她视线落到柳菁辰身上,微微点头:“师父。”
……师父?
萧浅:“……”这世界确实很小。
柳菁辰也挑挑眉:“原来你们认识啊?”
她不由得看了看面如冠玉的宁白锦,这丫头就喜欢一身男装,不知道迷了多少小娘子的眼,不过……宁郎君?这上官娘子知道晚娘的真实身份?
她笑道:“既如此,徒儿你带上官娘子去取纸鸢吧,我去大厅等你们。”
说完,她微微福身便离开了。
“你是柳娘子的徒弟?”
“你是师父口中的恩人?”
两人相视一笑。
“我在外面的名字是柳玉枫,叫我柳郎即可,至于私下……上官娘子叫什么都可。”
宁白锦笑眯眯地看着比她矮了差不多一个头的萧浅,她随即继续问道:“我叫宁晚,你可以唤我晚娘……我可以唤你玉娘吗?”
萧浅倒是无所谓称呼。
“可以呀。”
她瞅了瞅宁白锦身上的官服,跟周铭渊的很像,但是又不太一样,她问:“你在外面……工作?”
看不出来,宁白锦竟然考了仕途,还是个公务员。
宁白锦笑笑:“我如今在刑部当值刑部司。”
“刑部?”
萧浅来了兴致,她现在还想着张隐凌毫无进展的案子。
宁白锦带着她拿到了那个小纸鸢。
“你好像很喜欢放纸鸢。”
萧浅伸手把自己身后的周枭捞了过来:“是枭郎想放啦……我是来陪他的。”
周枭抬头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编,继续编。
明明就是阿娘自己童心未泯。
宁白锦噗嗤一笑,手里还捏着那个纸鸢,下一秒,一双节骨分明的手伸到她面前,她抬眼望去,是东方溯。
东方溯把手摊开伸过去:“我来拿吧。”
“……”宁白锦笑容一滞,直勾勾地盯着他,他也无所畏惧,歪着头看着她,挑眉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