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此,欧阳敏思还不肯相信一个从乡下来的娘子会有多高超的舞技,站在原地等着看宁白锦的笑话。
“……”周染芊看着胸有成竹的宁白锦,心中的预感终于灵验了,不知为何,她有种宁白锦走在雾里,所有人都看不清的错觉。
她会跳舞。
而且不差。
周染芊猛地回过头看着白朝颜。
此刻白朝颜双手紧紧地捏着袖子,摩挲着上面刺绣的纹路,担忧的目光紧紧地盯着宁白锦,她现在脑子里一片混乱,视线下意识看向了欧阳释桁。
她现在脑子一片乱糟糟。
她已经不知道现在她该希望宁白锦会跳舞还是希望宁白锦不会跳舞了。
白朝颜一直看着欧阳释桁。
而欧阳释桁一直看着宁白锦。
她不知道宁白锦跳得怎么样,但她知道她看到了欧阳释桁眼中的惊艳和……她僵硬地站在原地,耳边是无数人惊讶的讨论声以及热烈的掌声。
前所未见。
白朝颜强忍着心底的苦涩,给自己偷偷打气,她拼命地深呼吸,想要冷静下来,却发现她现在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二娘……”
周染芊有些担忧,又有些心疼地看着她。
白朝颜闭了闭眼,她勉强露出一个脆弱的笑容:“我没事。”
马上就要到她了。
她可不能在这里放弃……
可是……她真的好紧张,比任何一次都紧张……她该怎么办……
有了宁白锦的对比,后面的娘子们好像都变得平庸了,不过在琴技这些方面,还是有看头的。
“欧阳四娘子还真是猜对了呢……白娘子就是舞艺超群。”
李开昀笑似非笑的模样让欧阳敏思涨红了脸,她双手紧紧地攥在一起,头也不回地跑到周染芊身边。
周染芊看都没看她。
若不是因为欧阳敏思,现在二娘又怎么会如此?
欧阳敏思委屈极了。
她又不是故意的!再说了,二娘比不上白熙然本来就是事实,怎能赖在她身上?!
“……二娘?”
白朝颜听着这熟悉的声音,猛地回头。
萧浅吓了一跳,“你……你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白朝颜眼睛和鼻尖红红的。
“瑾姝阿姊……若是,若是我这次表演搞砸了,你会不会对我很失望……”明明还没有开始,白朝颜就已经想要放弃了。
萧浅刚刚一直在跟娄青云在角落里聊天,根本没注意这边到底怎么了,她惦记着马上就轮到白朝颜所以赶紧过来跟白朝颜加加油。
“尽力而为,相信自己。”
传唤的太监已经叫到白朝颜的名字了,萧浅拍了拍她的肩,低声道:“我不会失望的,当你站在上面的那一刻,就已经成功了。”
“快去吧……”
白朝颜闭上眼,回想着之前训练的种种。
丝竹声开始响起,她的脚步伴随着节拍,手中的油纸伞灵活地转动着。
高台上的周煜安含笑着点点头,他自是听自家小女儿说起过白家二娘子,是的,他只有两个女儿,一个是周灵妍一个是周染芊。
突然——
“啊!”白朝颜不知道为什么,右脚脚踝一阵刺痛,她失去了平衡,手中的油纸伞飞了出去,掉在地上,零件散落了一地。
“二娘!”
周染芊是第一个冲过去的,萧浅跟她一起把白朝颜扶了起来。
“怎么样?”
“太医!宣太医!”
周煜安站了起来,大手一挥,让旁边的常公公去找了太医。
“圣,圣人,我不要紧的,我……我还可以……”
周染芊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她的话:“你脚都成这样了还想跳舞?我和三嫂扶你去偏殿休息。”
白朝颜的右脚一阵阵钻心的疼,她觉得自己的脚踝已经扭伤了,听到周染芊的话,她低着头不说话,泪珠一颗一颗地往下滴,脸上精心上好的妆已经花了。
但她现在顾不了这么多了。
反正都已经这样了……再坏又能坏到哪里去呢?
周煜安暗自叹息,招呼着下一个表演。
是从西湟来的杂耍。
跳丸,柔术,戏狮,耍坛子,顶碗,倒立,走索……一系列罕见的杂耍瞬间吸引了郎君和娘子们的注意力,一个个专心致志地盯着台上的人。
“二娘,你怎么……”
“好了!”
周染芊盯着欧阳敏思,打断了她的话,欧阳敏思语气一滞,随即她十分不服气地反驳周染芊:“我不过就是想问问她到底怎么了……”
在周染芊愈发冰冷的目光中,欧阳敏思说话声音愈来愈小。
说完她就跑了出去。
太医来了,是一个女太医。
“还不快过来!”
周染芊对其他人都没什么好脾气,尤其是在白朝颜受伤后哭个不停的时候。
那女大夫不敢多言:“得罪了。”
她轻轻撩开白朝颜的裙摆,脱下袜子,就看到了已经红肿一片的脚踝。
白朝颜泪眼婆娑中看了一眼,泣不成声。
萧浅在一旁轻轻揉着白朝颜的脖颈处,她左手从小荷包里摸出一颗饴糖塞到白朝颜手里,“等会没人的时候偷偷尝一下,可甜了。”
她抚摸着白朝颜的背,声音温和而有力:“没有什么是不过去的,失败乃成功之母。至少你还有一次登台表演的机会。我说过,当你站在上面的那一刻,你就已经成功了。别多想,嗯?”
白朝颜眼中含着晶莹剔透的泪珠,苍白的小脸显得楚楚可怜。
“乖~”
萧浅摸了摸她头上的绢花。
—
期间欧阳释桁还来看了白朝颜。
不过白朝颜跟欧阳释桁谈话后,脸色似乎更加惨白了。
萧浅暗自皱眉。
—
【恭喜阴离子队完成任务四,恭喜阴离子队获得传音卡。任务五暂时不予发布,请玩家们耐心等待,祝玩家们游戏愉快。】
在踏出皇宫的第一步,萧浅脑海中就响起了那个AI机器人的声音,现在听起来还真是有种恍然隔世的感觉。
不过……为什么又是传音卡?
萧浅跟娄青云对视一眼,而后分道扬镳。
剩下周铭渊和慕九章面面相觑,两人都没说话,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慕九章跟周铭渊是同一类人。
“保重。”
“有劳。”
—
“玉娘,你今日……好似很开心?”
周铭渊垂眸看着前面蹦蹦跳跳像个小兔子一样的萧浅,头上的发带在风中翻卷出飘逸的弧度,他的嘴角微微上扬,黑曜石般的眸中盛满了笑意。
萧浅转过身,面对周铭渊倒着走,双手背在身后:“时隔多年第一次参加这么大型的宴会,还挺热闹的。”
“……三郎!三娘子!”
快到端王府时,张隐凌一袭红衣,骑在马上,从远处而来,兴高采烈地冲他们挥手。
“张小侯爷。”
萧浅浅笑着点头。
“初次见面,我是三郎的好友,在家中排行第二,你唤我二郎便好。”张隐凌翻身下马,把右手拿着缰绳递给了一旁的小厮。
“你怎么来了?”
张隐凌佯装委屈:“宴会上你一直同九皇子交谈,我叫你好几声都不理我。”
周铭渊:“……”
萧浅歪头看着周铭渊。
他轻咳一声,解释道:“我同他是有要事相商。”
“你们去扶云殿吗?我先回云容院了。”
周铭渊看了看萧浅,又看了看张隐凌,点点头,“嗯。”
带着张隐凌进了扶云殿,周铭渊就把外衣褪下交给了梓杨,他径直走到书桌前坐下:“你找我有何事?”
张隐凌语气有些阴阳怪气:“无事便不能找你了?”
周铭渊看了他一眼。
张隐凌语气一顿,沉默片刻后大步流星地走了过去,他双手撑着桌子,凝视着周铭渊,语气强烈激动,“三郎,你到底在想什么?”
周铭渊面无表情地抬眸,漆黑的眼珠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张隐凌想从他脸上找出什么,却又什么都看不出。
他现在越来越看不懂他这个好友了。
他突然像是泄了气,语气软了下来:“三郎……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周铭渊左手撑着头,他好似听到什么好笑的事,轻轻挑起眉峰:“以前?哪个以前?”
张隐凌呆呆地看着周铭渊。
最开始的周铭渊跟他们好像没什么不一样的,后来周铭渊好像变了,他当时还觉得,这样的变化挺好的,至少周铭渊好像是学会沉稳和成熟,可现在……
他觉得周铭渊好像走向了一个不可控的地步。
周铭渊沉默的表面下,隐藏着巨大的危险!
这种危险,让他害怕。
这样的周铭渊,也让他害怕。
张隐凌深呼吸,松开撑着桌子的手,气氛缓和不少,不再弩拔剑张,他道:“那你至少跟我说说,你到底想做什么吧?”
周铭渊还没说话,他就自顾自说起来了。
“你想杀了晋王?”
“你想得到那个皇位?”
“……还是说你也想杀了白家娘子?”
“……或者你想得到白家娘……”
听着张隐凌越来越离谱的猜测,周铭渊打断了他的话,“我只是想看看动了他们两个人,我会不会有什么事。”
看看到底会有什么惩罚。
虽然……他觉得,大概率他们两个都不会有事。
“……你究竟为什么跟他们两个过不去呢?”
周铭渊自嘲一笑,靠着椅子,头微微仰起,在张隐凌久久听不见他回答,已经这件事到此结束时,周铭渊叹息一声,声音轻得像是从天边飘来。
“是他们跟我过不去。”
张隐凌两瓣唇微微颤抖:“你今天还要出去吗?”
周铭渊睁开眼,“嗯”了一声。
张隐凌道:“你一个人也没办法完成吧?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吗?”
周铭渊一愣,颇为惊讶地看了他一眼。
“我还以为你会劝我放弃。”
“……你是我朋友,我自然是站在你这边的。我相信你不是无缘无故想这般做的。”
“你最近……还是好好待在府中比较安全。”
张隐凌:“嗯?为什么?我又未曾与什么人结过仇。”
“……最近欧阳释桁怎么样了?”
“他?”张隐凌很奇怪周铭渊怎么突然问起欧阳释桁,“上次警告过他后,他就收敛了很多,不过……那个地方具体在哪里,我还没找到。”
周铭渊揉了揉眉心。
“我当初不是说了……”
“我以为他会照办,谁知道这竖子还学会了阳奉阴违了。”
张隐凌不喜欢欧阳释桁。
“还记得你之前在醉红楼遇到的那个青云娘子吗?”
“记得,怎么了?”
“她就是怡香院的花魁,红袖。”
张隐凌倒抽一口冷气,脸色刹那间变得惨白,“她是红袖?红袖不是已经死了吗?我亲自……烧了她的尸首……不可能有误啊!”
周铭渊拿起案桌上的纸:“这就要问欧阳释桁了。”
毕竟,当时他人已经不在皇城了。
“她……她如今也是在南落,应该不会……在皇城吧?”
“你以为她为什么去南落,不就是因为我吗?如今我返回皇城了,你,欧阳释桁,也在皇城。她既然能悄无声息地去南落,自然也能悄无声息地回来。”
张隐凌激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他后背有些发凉。
—
晚上周铭渊回来的时候,萧浅已经睡着了,感受到旁边有动静,萧浅迷迷糊糊地揉了揉眼睛。
她转了过去,声音有些沙哑。
“淮郎,我明天想去一趟中书令府。”
背对着她的人没说话,萧浅有些疑惑,撑起身子,伸出右手戳了戳他的背:“淮郎?”
耳边是周铭渊浅浅的呼吸。
萧浅叹了口气,打了哈欠,在模模糊糊中又睡着了。
他每天这么累吗?
倒头就睡。
算了,明天让梓杨跟他说吧。
次日一早,周铭渊果真不见了。
“阿娘……阿耶是不是最近又很忙呀?”周枭趴在桌子上,蔫哒哒地看着萧浅。
萧浅叹了口气,摸了摸周枭的脑袋。
“我也不知道……”
用完早膳,萧浅把府内的事务安排好,就出发去中书令府找白朝颜了,她总觉得白朝颜情绪应该很不好。
说真的,她还挺喜欢白朝颜的。
努力上进,乖巧懂事。
还容易脸红。
萧浅到的时候,有一个带着帷帽,身着红裳的姑娘正离开,萧浅看了一眼那个娘子并未在意,白朝颜的小院子里万籁俱寂,下人们的动作都小心翼翼的。
白朝颜一人坐在院中亭子的台阶上,双手抱着膝盖,头埋在手臂里,侧头看着不远处芍药花上停留的一只蝴蝶。
突然,那只蝴蝶飞走了。
白朝颜再次抬头时,蝴蝶已经不见了。
“今天顺德公主没有来吗?”
白朝颜有些惊讶地回过头,就看到萧浅笑眯眯地背负着双手,弯腰看着她。
“瑾姝阿姊……”
她的声音清脆尖细,带着一些枯哑。
萧浅也跟着她坐在台阶上。
“七娘今日去议亲了。”
“议亲?跟谁?”
“那个……武安侯家的三郎……李三郎李开昀。”
萧浅懵了:“……真是孽缘。”
——他……他那般文不成武不就,我身为公主岂会看上他?!
周染芊的话此刻还回荡在她的耳边。
估计此刻周染芊毛都炸开了。
萧浅凑了过去,坐在她身侧,小声问她:“怎么啦,还在因为脚受伤了难过吗?”
五月的是温热的,柔和而轻慢地吹起白朝颜额间的碎发,露出她那双像小鹿般湿漉漉的眸子,她失神地望着前方,不知道在想什么。
“……瑾姝阿姊,你说……我是不是很差劲啊……”
萧浅一激灵,猛地转过头去看她。
这小姑娘被cpu了?
“我长得不及熙然阿姊,舞技也不及熙然阿姊,自从阿姊回来以后,好像大家都目光都聚集在阿姊身上了,就连……欧阳三郎亦是如此……阿娘总说我要努力,不能让阿姊把我比下去,可……为何我怎么努力都没用?”
“我明明没有模仿阿姊呀……连阿耶也说我不及阿姊……瑾姝阿姊……你说,我是不是哪里都比不上阿姊?若是……若是阿姊从未回来就好了……”
萧浅越听越心惊,这小姑娘怎么有这种想法?
……若是阿姊从未回来就好了。
到底是谁给她灌输的这种思想啊啊啊!
“朝颜。白朝颜。”
白朝颜愣了一下,几乎没有人直呼她的名字。
“你知道我最喜欢你的地方是哪里吗?
“你说人人都喜欢宁白锦而不喜欢你,但我更喜欢你,七娘也更喜欢你。这世界上没有谁是所有人都喜欢的,喜欢你的,你身上便是满满的优点,不喜欢你的,你又何必在意他们的看法和观点呢?”
“确实,宁白锦长得好看,舞技高超。但你并不比她差,你努力,你愿意用自己的汗水去浸刻你的梦想,你也有自己闪闪发光的时刻……不论是谁,都没有资格评价你,这个世界上能说你不配的,只有你自己。”
顿了顿,萧浅看向远处暖阳下的白杨,“如果喜欢一个人会让你痛苦,那你为什么不尝试着放弃呢?”
她转过头去看白朝颜:“喜欢是一种积极的情绪,是一种让人愉悦的心境,如果这个‘喜欢’已经不能像以前那样,让你向往成长,向往美好,不如及时止损。”
对于萧浅来说,喜欢一个人,应该是让自己变得更加优秀,更加美好,让自己喜欢的人也能喜欢自己,但如果这份情感变质了,成为了她的负担,她宁愿不要。
就像白朝颜现在这样。
白朝颜颤抖着哭泣。
“他是不是说了很过分的话?”
萧浅轻轻地拍着白朝颜的后脑勺,神情眷默又温柔,“那你觉得他在乎你吗?就算不是男女之爱,他对你有儿时之谊吗?你觉得……他尊重你吗?”
白朝颜身体突然僵硬了。
——你以后还是不要穿青衣了,穿不出晚娘的飒爽。
——既然比不上晚娘,你又何必上去丢人呢?
“朝颜,不要被别人pua了哦……”
白朝颜露出一双红通通湿漉漉的眼睛,可怜巴巴地看着萧浅,她的声音细若蚊蝇,大大的眼睛全是疑惑:“瑾姝阿姊,什么是不要被别人……皮……优诶?”
萧浅笑了笑,回答:“就是你即便光芒微弱,但要相信,在夜空里,你依旧闪耀动人。
“你很好,这是事实,不需要任何人去肯定。”
—
宁白锦身着一身熟悉的青衣,但是她此刻没穿襦裙,而是一袭便装,竖起长长的青丝,懒懒地坐在树间。
萧浅的那番话,她也听见了。
她垂下眸,静静地看着浅笑的萧浅和靠在她肩膀的白朝颜,她伸手接住了一片不知从哪里飘来的梨花。
突然……
有点羡慕白朝颜这个小笨蛋了……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上面掌纹清晰,虎口和掌心都是一层茧子,她好像又从上面看到了没清洗干净的血迹了……
宁白锦缓缓站起身,从袖口里掏出一张小纸条。
她忽然鼓起腮帮子,有些犹豫。
这个任务……
到底接不接呢?
—
戌时已过,日渐西落。
萧浅也打算回府了,只是没想到大白天竟然能看到有人被追杀!
“……”萧浅此刻脑海中只有一个字,跑!
她恨不得自己此刻能长出四条腿来!
而被追杀的人,就是周无夜。
让萧浅没想到的,周无夜竟然能站起来了,更没想到的是,他竟然一把抓住萧浅的胳膊,抄起弯刀抵着萧浅的脖子。
不是,大哥……我不是追杀你的人啊!
你抓我做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