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之后的某一天,一个深秋的清晨,还不到上朝的时候。
南不浊忽地从梦中醒来,幽深的眸子望向金龙盘旋的帐顶,里头泛着浅淡的懵懂。
窗外,鱼肚白的天边点缀着几点明亮的残星,透亮的朔月将西,寒凉秋风自遥远的山峦吹来,扫起他玄色的衣袍。
南不浊拿起身边侍从提过来的酒,在冰凉的踏步上席地而坐。
十多年以来,他昼夜未分,日夜埋头在如山般堆积的奏折中,未曾有半分懈怠。
南不浊揭开盖子,酒香四散,在晨风中飘远。
他饮下一口,眼中凄然。
那天,到现在,已经有十年了吧…
这十年,他偶尔也会从派出去的人中,得知关于她的消息。
他知道她成亲了,和那个人,也知道他们这十年来一直恩爱。
那一段日子,几乎是南不浊此生,最为痛苦的日子。
最初总是埋首于政务中,不让自己去想,但下朝后,他登上几丈高的城楼,望着底下的砖石,忽地想知道落在那上面是何感觉,何滋味?
会比他现下还痛苦么?
后来,他还是没有。
直到现下,南不浊一手提壶,一手搭在曲起的膝上,望着天际渐渐晕上凌霄花般的颜色,霞光下,透亮的弯月消逝不见。
笼罩的天穹,深远宽广,明亮的光照出那一片无比纯净的蓝,只是再也没了从前那一轮月。
一阵心悸,南不浊手中酒壶掉落,啪——
一地残片。
凉风乍起,刮过他发僵发冷的面颊,扬起脚下衣袍。
南不浊觉得肺好像被冻住,呼吸不了。
这时,一个慌乱的脚步声踏来,他忽地感觉到什么,一行清泪落下来。
于是,前来汇报的暗卫不由得怔在原处,看着廊下,那个把头靠在膝上,哭得涕泗横流的君王。
南不浊杀伐果断、手段狠绝,似乎从未有这样脆弱的一面。
而此刻,温暖的初阳,金黄的光亮驱散所有寒意,他却觉得如坠冰窟。
“传朕令,‘皇后’崩逝,举国同哀。”
……
【叮——男主悔恨值增加20,当前悔恨值100,恭喜宿主完成所有任务,即将传送至下一个世界。】
喻照照站在南不浊身旁,光透过她眼睛,却带不来一丝温度。
“走吧,系统。”
……
三年后,山脚的医馆下。
谢与岁收了为大爷把脉的手,仔细叮嘱几句后,方才收东西回医馆。
医馆内,一个秀丽的姑娘正收着他桌上的药材、以及一些医书。
见谢与岁回来,扬起清丽的笑,一双剪水秋瞳亮晶晶的。
“谢大夫,你回来了,我帮你整理好了桌上的物件,看看怎样?”
姑娘绕过案桌,凑近谢与岁身前。
谢与岁站在原地没动,望向那张整洁的桌案,景光透进窗来,照的桌面微微发亮,连空中细小的尘埃都看得清楚。
可他望着,好端端地竟扬起一抹微笑。
“多谢陆姑娘。”
这是谢与岁头一次笑着,对她道谢。
陆青青不由得更加愉悦,在谢与岁要去外面晒草药时,也帮着去了。
谢与岁拿出架子,还有些陈年的书。
知离成亲了,外出游历,从前这些书是他在看,如今若不出来晒晒,恐怕以后会潮。
一直张罗到下午,红霞漫天,谢与岁才在外边的桌子上歇下。
陆青青提着茶壶出来,见谢与岁没有拒绝,也为他沏上一壶茶,淡淡的茶香飘扬在鼻尖,许是想起什么,男人眼中漾起柔软的情意。
陆青青从未见过他这样温和的神色,当下面上红了几分。
晚风拂起他的发,搅乱一地光影。
就今天了,谢与岁心中忽地跳动起来,手上冒出汗,一时竟有些紧张。
快要关门时,谢与岁叫住陆青青。
“陆姑娘,多谢你一年以来的帮忙,在下很感激你。”
陆青青听他这样一说,不好意思起来,瞧见他眼底的脉脉情语,心上一动。
“谢大夫若不介意,小女子可以…帮你的忙,一辈子…”
她支支吾吾说完,脸上红得滴血,手上细细绞着帕子。
谢与岁摇摇头:“姑娘尚有良人相配,可在下已有娘子,如今便要回去了。”
陆青青笑容僵住,看着谢与岁俊朗的眉目,虽知不礼貌,却仍问出来:“可…已经三年了,小女听说…你这样的男子,应当…”
闻言,谢与岁皱眉,却仍耐心地回答了她:“在下心中,她从未离开。”
“可这一年,我们朝夕相伴…以后那么悠长的岁月,你总会…”陆青青靠近几步,“而你也会对着小女温柔以待,为何…为何不可以?”
谢与岁这才放下嘴角的笑,目光透过她的面容,似乎在想遥远的事情。
良久,他郑重地,向着陆青青一拜。
“在下让姑娘误会了,是在下的不是,只因为在下以为对任何人都应以礼相待。”
陆青青面色一白:“可你…是对着小女笑过的…也帮着小女逃脱那个登徒子…”
“我们之间发生的事情,迟早会取代她的,不是吗?”
谢与岁叹气,余光不时望向远方,那轮快要落下的残日,心中焦急,仍是悠悠道来:
“这一年中,姑娘笑,在下会想起她的笑,姑娘端茶,在下也会想起她为我沏茶的模样。”
“在下原本也以为她的面容会随着年岁、人事变得模糊,但每次不经意的回想,她的面容便在在下脑中愈发清晰,甚至于她的手、虎口处的那颗红痣、同那柔和的触感,历历在目。”
“在下辜负姑娘一番心意了,只是在下的心早已经被她带走,再也生不出多余的心了。”
“抱歉。”
谢与岁说完,像是赶着什么似的,匆匆回了山中的小家…
此后两日,山下的人发现,那个神医不再来开诊。
莫知离带着妻回来,尽管早已做好准备,仍是心痛难当。
他一下失去说话的能力,同成亲一年的妻子,好好处理好谢与岁的事情,之后,便带着所有东西,不知去了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