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此以后,颜清不用再听见任何一句辱骂爹爹的声音。
肩上的担子轻松很多,知晓南不浊大抵是因控制,而杀了她的家人,不知怎的,颜清心中的恨意消减一点。
可喻照照的背叛仍旧像根刺,扎在她心中,鲜血淋漓。
颜清不是心软的人,但以往相依相伴的日子总在脑海中不断回想,恍惚间,她总觉得喻照照是不是有何隐情?
这样想着,她在御花园的湖边站了半天。
渐渐入秋,荷梗萎倒在湖面,残阳照水,粼粼的湖光也似残荷一样,日渐暗淡下去。
颜清回到谢与岁的院中,空落落的。
院中石桌上却摆上一封信。
她上前拿起信封,上面无任何人署名,思量再三,颜清打开信封。
熟悉的字体映入眼帘,她很快明白过来,这是喻照照的信。
颜清心中发闷,捏着信纸的指尖泛白,挣扎着往下看。
约莫一刻钟后,她垂手,信封落在地面,颜清心中大骇,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动作。
她生活的世界,原来只是一个话本?
而喻照照本来是另外世界里的人,为着回去见一位不久于世的故人,才不得已对她做下那些事吗?
颜清眼眶冒出些泪来,前因后果已然清楚,她与喻照照相处之间的点点滴滴的真的,可得知真相,她无法原谅她。
毕竟喻照照口中的世界是她赖以生活的地方,有她所珍视的一切,喻照照搅乱她的人生,轻易离去。
她又怎能原谅她?
说什么女主的气运值?那她的努力便要被否认吗?
那这世间所有人的爱恨情仇,又算什么?
颜清抹掉眼泪,坐在石凳上发呆。
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太多,她需要时间去消化这一切,而在同时,南不浊的心绪也坠入谷底。
文昭殿前,南不浊立在朱红廊柱边,定定瞧着那天,他抱着颜清对颜父射出一箭的地方。
那处地方洁净如新,可他仍旧记得那天的鲜血。
也包括心中蓬勃生长的占有欲与恨意。
南不浊有过一瞬惊慌,在亲眼看见那只箭没入他恩人胸膛中时。
可很快,那股慌乱便如同一只飘摇的舟,消失在疯狂的浪潮里。
如今一切水落石出,他忽地明白颜父当初为何不让他同颜清在一起。
他的心意很早以前已经明朗,可颜清是个直肠子,不在意细微之处。
但颜父知道。
他信誓旦旦表明心意那天,颜父委婉告诉他,颜清与他不是一路人。
她真诚勇敢、坚毅果决,藏不住心中的情感。
而他左右逢源、心机深沉,极为隐忍。
南不浊不信,至于后来同颜清立下约定,要为彼此相互守候。
他只是有那么点,想证明颜父是错的。
可当他认祖归宗,来到京城后没有收到颜清哪怕一封信。
他以为是颜父的手段。
可几日前在喻照照说藏有喻相造反证据的地方,他发现那些证据下,藏着颜清的信。
一封一封又一封,整整三四年,颜清写给他的信,铺满了整个长生殿的金砖。
可他从未收到,这么多年,就像个自怨自艾的傻子。
南不浊几天彻夜未眠,奏折成山般堆积在案桌上,他守着颜清的信,一封封看完。
春寒时提醒他添衣、夏日午间时莫贪凉、秋夜里记得去河边放灯、冬至时会给他写今岁饺子的馅料…
会问他京中局势如何、会叫他莫逞强,顾好自己、会问他是否有了能弹凤求凰的姑娘、会嘱咐他战场上小心迎敌,她会尽量帮着他…
到最后一封信时,他已是双眼通红,整个人颓丧倒在那些信中,泪痕满面。
心中埋怨、愤懑消逝不见,只化作浓浓的悔恨与钝痛。
他好恨,恨自己从前让她遭遇的一切,无论是在战场上误会她将他推向敌人、还是让她假死,趁机侮辱她…
从始至终,颜清都以一颗真挚的心向他践行着两人之间的诺言。
但他又做了什么?
南不浊不敢见她,但又怕她走。
那个贯穿他十数年光阴、无可比拟的心上人一旦离开,他便觉前半生仿若飞灰。
即使娘亲留下遗言让他成大事,好对得起皇子的身份、对得起供奉天家富贵的平民百姓。
南不浊脑中前所未有过的清明,但比之神志不清的一年,他更觉此下悲伤无比…
忍不住,他在那天夜晚,趁着颜清还未向他提出离别,偷偷在谢与岁院子外,看着那个明亮的窗户。
吱呀——
日思夜想的身影推开门,他看见她恬然浅笑,可身边再不是他,而是那日毫不犹疑揭下皇榜,为颜清入宫的男人。
南不浊脚步僵住,想走。
但一双眼睛像是粘在颜清身上,无法离开。
最终,他还是在颜清目光要向这边投来时,像个窥不见天光的小偷,躲起来。
“清姑娘?”谢与岁提着酒,垂眸看她。
颜清收回视线,扬唇:“无事,月色正好,还是不要耽搁了。”
谢与岁脚步稍挪挡住颜清,两人有说有笑地踏进那时赏雪的楼阁。
这次没有椅子,所幸有美人靠,谢与岁提着酒壶落坐。
月色流转,他一双眼眸温柔似水,颜清垂眸,指尖摩挲袖口,与他相对而坐。
“这酒是我亲手所酿,尝尝味道可好?”衣物窸窣轻响,颜清膝盖同谢与岁碰上,若即若离,浅淡的草药清香弥散在她鼻尖。
颜清眼睑上抬,对上谢与岁莹明惑人的眸,辉光倾泻,落在他眼底,衬得深处暗色更为浓重。
她心口一乱,接过他提过来的酒壶,退后靠在柱子上,揭开。
迷醉的酒香散发而出,勾起舌尖甜滋滋的记忆来,她还未饮酒,仿佛就要醉了。
两人在月下对酌,同从前一般相谈,说到趣处,皆相视而笑。
酒过三巡,颜清明亮的眸中笼上朦胧,扬起的红唇泛着水光,像熟透的樱桃,一掐便会溅出甜腻汁水。
谢与岁喉结微动,眸底氤氲着灼人的晦暗,袖下瓷白修长的手缓缓收紧,淡淡的青筋突起。
他阖眸,眼睫不安颤动着,提壶饮酒掩盖心中躁动。
颜清仰头,一手搭在栏杆上,松散依靠在柱边。
不经意间,她迷蒙的目光落在面前男子身上,看他大口灌酒的模样甚是新鲜。
颜清轻笑,视线偶然扫过他如小峰般突起的喉结,往下,他衣襟微敞,露出锁骨间小窝。
那里玉骨顶着白皙莹润的皮肉,缓缓动作着…
恍惚间,颜清颇觉口干舌燥,颊上热度更添几分。
她不自觉贪饮几口,酒壶放下时,一阵撩人甜香迎面而来,那恍然贴近的面庞激起心中无限翻滚的浪花。
颜清睁大眼睛,双唇轻贴上两瓣软肉,凉凉的,又好像很热,又有点甜,半含着她上唇,轻轻吮着。
谢与岁长睫浓密,颤动着扫上她肌肤,好似根羽毛挠着心,颜清心跳鼓噪,忘记反应,脑中一片空白。
像一只蝶吸食花蜜般,他温软的那处柔而缓的,勾引着她。
颜清缓缓闭上眼,鬼使神差没有推开他,指尖紧紧攥着壶口,背上冒出薄汗。
二人呼吸灼乱,酒香交合,缠绵悱恻。
他的吻不似疾风骤雨,反而像湖泊中荡漾开的涟漪,缓缓地将情意融进她心底。
如玉般温润的大掌抚摸上她面颊,颜清手中酒壶滚落,整个人倾身靠近他,沉醉在那股清幽醉人的香味中,双腿发软。
只能活三年…
脑海中这句话,扫落她忽如其来的意乱情迷。
颜清陡然睁眼,手放在他胸前推拒着,面前男子张开眼,眸中脉脉情谊几乎要烫伤她的心。
他应当了解她的意思,颜清心间骤然一痛,合上眼等他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