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不浊的伤比她想象的严重,自山崖回来那日一直躺在长生殿,昏迷不醒。
太医院绝大数太医进进出出、日夜侍候在南不浊身边,衣不解带。
作为南不浊身边一等贴身侍卫,颜清自是被获准留在他卧房内‘贴身守护’。
这些日子,她多多少少听得太医窃窃私语,道南不浊体内存有毒药两、三年之久,发病之时有如万虫钻心、肺腑剧痛。
只是这毒药已解,他体内又有另种毒,此毒长期服用便会使得人气血耗尽、面黄肌瘦而油尽灯枯。
外伤无甚大碍,却激发体内毒药加快发作,因而南不浊便陷入昏迷,迟迟未醒。
能给南不浊下药的,颜清能猜到是顾家的手笔,一个傀儡的受制皇帝对谁有好处自是不用说,让她奇怪的是,谁能给南不浊下药?
陈崇绝无可能,南不浊身边宫女、侍卫、太监都是千挑万选。
且其家人日在南不浊手下暗卫监视,不敢有这个胆。
他身边亲近的…顾沁铃?
颜清面前仿佛有一团重重迷雾,表象与真实相互交错,四散零落。
她觉得一定有什么还没注意到的地方,缺少能将所有东西都串联在一起的锁链。
爹爹的死、南不浊娘亲被杀亦是背后重重疑云,南不浊身处其中,除去他自身的秘密,究竟还有什么?
顾家顾青詹,颜清打听过,他平日在朝堂上侃侃而谈,在外表现平平、儿子顾远扬更是京城出了名的纨绔。
可也不能排除故意做戏,若是那二人真如此,顾家能走到最后,背后一定还有其他人。
说到顾家,南不浊昏迷这几日,朝堂上暗流涌动,虽说受伤的消息瞒得紧,风声仍透出去,不少大臣已经开始默默站队。
速度之快,让人不得不怀疑,早有预谋。
可奈颜清只是侍卫,无能为力。
她也不是为南不浊而担忧,只是想到朝廷动乱,地方百姓又不知面临何等境地。
且商国来使在此,说不定下次见面又在战场上。
说到底,现在她能做的,便是暂时放下芥蒂守在这里,以防有人按捺不住又来刺杀。
这几日陆陆续续上来几批杀手,好在长生殿把手人多,不足为惧。
只是次数多了难免人员折损,陈崇只好再换上新人,一时间原本独属于南不浊的忠诚禁军中,添上许多新面孔。
是日夜晚,颜清刚刚解决掉涌入殿内的杀手,空出间隙来观察外面情况。
黑衣人一波接一波地来,外面刀光剑影、血肉横飞,殿前大理石砖往往都要在白日清洗一上午方才干净,血腥味却依然浓重。
一片混战中,颜清透过窗外火光,发现黑衣人多半只往士兵手上、脚腕、大腿上刺。
这些地方都不是什么致命之处,但伤得严重能让士兵失去作战能力,即使清剿杀手,白日也不能再值守。
此点颇为奇怪,颜清曾在陈崇换调士兵时提出,提醒他选择可靠的人来值守。
陈崇听了她的意见,选人时也格外把关,但看着那一批批不要钱似的杀手,颜清心里的不安越发浓厚。
一个静谧的夜晚,长生殿外围守着重重兵,颜清同以往一样,靠在南不浊房门外假寐。
忽闻一阵尖锐哨声乍响,宛若利剑出鞘、箭破长空,令人胆寒。
与此同时,殿外涌进来大批黑衣人,手持利刃寒光闪闪,如黑云压城不断迫近,即使陈崇日日夜夜加强宫内巡逻,黑衣人仍是出入宫禁有如自家后院。
他率部分人冲上去,剩下人严阵以待留守长生殿。
刀枪剑戟划空,铮鸣相切,寒光抖擞如数道银蛇乱舞,喊杀声不绝于耳,打得疲倦不已。
颜清即刻打开房门,按下暗道开关,南不浊顺着翻起来的床,滚到下边。
她叫陈崇让人趁着这段时间,暗地造好小隔间,也为心安。
殿外人手不足,一批黑衣人闯进,颜清下手招招凌厉狠绝,瞬息间,敌人穿心锁喉,她整个人像是泡在血中,戾气凌人、不恶而言。
外面打得胶着,黑衣人同往常一般渐渐被清灭,可恍若银索一勾,刹那间,异变突生。
还紧紧围在殿外的部分禁军突地抽出长剑,刺入身边兄弟胸膛,须臾之间,长生殿外最后一条防线成为致命毒药,呼啦啦灌进咽喉。
剩下在殿内把手的士兵面上惊愕,未反应过来已葬身刀下,颜清同剩余人死战,杀得血流成河、尸骸枕藉。
那些人都杀红了眼,颇有同归于尽的架势,颜清只能不断遏制胸中剧痛,靠着谢与岁给的药挺过一次次攻击,反杀。
她额上冷汗水流般淌下,稀释溅到面上的血,如血泪般滴在地上。
身边人一个个倒下,恍惚间,颜清好像又回到战场,正面临无穷无尽的杀戮。
她所珍视的战友接连不断倒下,死不瞑目地望着家乡的方向,最终却只能马革裹尸在荒郊野外…
颜清眼睛被血糊的几乎要看不清面敌人,只知道随着肌肉记忆,手下刀刃不断挥舞,如同阎王执笔,所落之处生机尽丧。
杀手像汹涌的河一样不断灌进来,颜清心口疼痛得几乎要麻木,只知道要继续撑下去。
不知过去多久,久到她觉得就要死在尸山血海中,脚下绊到一只手,她重重跌落在地,肺腑似将移位。
颜清手臂颤抖着,撑着身子要站起来,咬牙堵住喉间渗出的鲜血,刚刚站起一只脚,尖刀刺下,又重新跌落。
血从嘴边涌出,顺着面颊落在地上,一呼一吸间尽是铁锈味,她还是拐着手,趴在地面要起来。
数把刀上的血淋淋滴下,颜清看着眼前齐齐落下的刀,只觉得心尖震动,好不心甘。
若从前在战场上,她没有为南不浊挡那一剑,不会落下旧疾。
若玄武门前对决时,她最后没有看见他胸前、她送他的小木剑,或许不会不慎让他刺下那一剑,也不会旧疾复发。
若没有旧疾、没有伤痛,她原本该一气呵成挽好颜家剑花,而不是要在谢与岁身上,看见本来威风凛凛的祖传招式。
可惜啊,世间如此多的如果,终究没有一个会让她再重来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