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清这才示意方统领等人进来,同他们交代来人护着谢与岁。
顺便再支出几个方统领手下的心腹,随她再入山林,采足剩下的所有药材。
颜清每每回想,只觉一切冥冥中自有注定,谢与岁找到的草药正巧生长在现下时节,但凡早几月或迟几月,她们应当不会如此顺利解决流行鼠疫。
谢与岁的药十分有效,在村中呆的日子也因有药防范而不曾染病。
颜清便接着在各个村中组织人按时服药、消杀,把遗留在路边的尸骸集中掩埋,死去的人便用山神大人的护佑来搪塞,才不让处理尸首变得艰难。
就这样过去七日,荒茫的大地渐渐冒出嫩绿,一切似乎在慢慢好转。
颜清一连几日都不曾好好休息,难得累倒在案桌边。
醒过来是在床上,她开门出去,方统领似有要事,刚毅的面上带着一抹凝重。
“方大人,是又出了什么事吗?”颜清等着他开口,却见方统领压低声音,缓缓道:
“大人,下官发现徐县令似乎在与其他县的县令私自往外运输粮食。”
“什么?你可有证据?”颜清侧头,暗示方统领进门。
刚一关门,颜清便摸上门边的剑,目光警惕,方统领一无所知,仔细汇报了昨夜他的人手发现的事情。
颜清慢慢放下手中的剑,蹙眉道:“私运粮食可是大罪,暗地走私更是严重…你多派些人手,既然他在此等情况私运粮食,有第一次便会有第二次,盯紧他,到时论罪能牵扯出什么也说不定。”
方统领应声退下,颜清在小厨房拿上热腾腾的白面馒头,边咬边出门。
她辗转了十多个村落,夜深才回徐府,走过漆黑的廊庑,谢与岁颀长的身躯隐约映入眼帘。
“你在等我吗?”她淡笑,瞥了他一眼,打开房门,“进来吧。”
男人高大的影子笼罩住她的身影,莫名有些暧昧。
颜清沏下两杯茶,冰凉也无甚在意,想到谢与岁,她问一句:“要不去厨房弄点热茶?”
“我去吧。”谢与岁起身出门,颜清无甚可干,只盯着桌上烛火发呆。
过会儿,门开合,宵风透进,颜清回神,谢与岁沏茶,氤氲的热气模糊她的视线。
颜清思绪忽地落入一片无名的海,找不到方向,里面忽而穿插那些死去的村民,他们狰狞可怜的面容…
居明正的话回响在脑海,颜清心中的郁结渐渐打开。
“谢大夫,我或许有些明白我爹宁可孤身抵抗旧官员,也要推行新政了。”她托腮,目光涣散。
“姑娘觉得为何?”谢与岁啜茶,静静坐着。
“大概是因为他有一颗悲悯的心,而同时他又有能力。”颜清轻叹,“我幼时总被灌输世间美好,而世人都能守护这份美好的念头。”
颜清拿起茶杯,热意传递指尖,茶水入腹,她浑身热起来。
“这便是我最初学武的原因,大徵连年战乱,爹爹希望我能学本领护卫边疆,他从不问我能不能,只说我想不想。”
“那你想吗?”
颜清毫不犹疑:“我想,一开始是因为哥哥身体不好,爹爹本意是让哥哥去。我想保护他,所以我说我想。”
“可后来,我见到妻离子散、尸横遍野,就更想。”
“但我知道那多半由于同情,但现下我好像能够体会到悲悯。”
“因为我的目光不止在边疆了,更在平凡而努力活着的人。”
“我们到此也有一月之久,起初我觉得村民听信山神十分愚昧。可我渐渐知道,他们信的其实不是山神,而是因为对朝廷的不信任,他们渴望活着,才把希望寄托于虚无缥缈的神。”
谢与岁放下茶盏,浅浅笑道:“所以,你因了解他们想要活在世上平安喜乐的愿望而悲悯。”
“可我并非是神,说悲悯也是自不量力。但我希望,这世间上每个人都能快乐,即使我并不。”颜清舌尖推出口中茶叶,转眼看向他,“你会不会认为我有点啰嗦?”
谢与岁摇头:“我也和姑娘一样,但我更想独善其身,在意心之所系过的好便可。”
“为何?”
颜清累得趴在桌子上,歪着头看他温柔似水的眼神。
“因为人心复杂。”
颜清笑笑,伸直腰:“今夜你来找我就是说说话?”
“嗯,我喜欢和你说话。”谢与岁注视着她,颜清被他看得发毛,总觉得有点不对。
“夜深了,明日还要继续,告辞。”谢与岁起身,颜清送他到门口,关门。
她褪衣欲睡,脑海里浮现谢与岁看她时温柔的眼神,心中紧张松弛,渐渐入眠。
或许连她自己也没有意识到,已经越来越习惯有谢与岁在身边,慢慢说话的时候。
一连过去几日,疫病的情况愈渐好转,颜清也不必每日都出去巡视,而此时也已经过去有半月。
前段时间的疲累让她气血虚亏,好在谢与岁一直给她熬药,时不时做些补气血的药膳,颜清情况才渐渐好转。
只是疫病的事情暂且告一段落,私运粮食的事情仍未解决。
颜清初来便想到疫病的起源是饥荒,虽说饥荒因为洪水,但总不会恶化到如此境界。
照例,地方各处为防止饥荒出现,设有官方粮仓。
而云落县水热条件好,应当不会很缺粮食,可这次饥荒的爆发,很大一部分应当是因为粮仓里的粮食不够。
一个县粮食不够尚且能理解,但看饥荒严重程度,应当是周边的县都没有多余的粮食,因而陷入无粮可借的情况。
只是距上次私运粮食的事情过后,一连半月未曾有动静,颜清倒是有些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