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同舟（五）

颜清渐渐冷静下来，捋顺突如其来的消息。

爹爹被诬陷通敌叛国，应当有更深的隐情在内，她必须找到哥哥，才能了解到事情前后的真相。

她此刻心急如焚，恨不得能立刻脱身于此地，再回京找那人要到举证信件和大理寺的案件细节。

可疫病未平，百姓哀鸿遍野、民不聊生，亦不是她所能见。

思及此，颜清半刻钟都不想再等，便起身下床，迎面遇见居明正，手里拿着一株干枯药草。

颜清眼尖，一下便认出那是谢与岁说过的药材，视线转向老者时带有诧异：“居伯伯，这草药…”

“丫头，老朽并未两耳不闻窗外事，这草药也是我在长年累月中发现作用，晾晒许多也曾找过人去村中使用，但那些大夫皆不敢用。”

“你一来，我便知道你是要这个的，疫病不能耽搁，快回去吧。”居明正把药草交到她手上，眼中担忧愈浓。

“居伯伯，多谢您。”颜清弯腰向居明正郑重一拜。

“好孩子，这怎使得？你带上些干粮便回去吧。”居明正扶起颜清，面上慈爱。

颜清休整好，带上一包草药方顺着居明正指的方向匆匆往回赶。

她这一睡不要紧，又是两日过去，等颜清踏出林中时，正是皓月当空，月芒似乎因着寒气越发清冷起来

颜清浑身僵劲，一路赶着回徐府，刚踏上台阶便看见匆匆而来的徐元秦，他侧首嘱咐着，身边小厮得令匆忙奔走，不知为何。

“医官大人，你可算回来了！下官派人在林中搜寻二日皆不见大人踪迹，甚是担忧。”

徐元秦显然也看见颜清，投过来的目光诚恳，不似作假，颜清便与他寒暄：“多谢大人，只是不知大人步履生风是要赶往何处？”

她一问，徐元秦面色倏地难看起来，引着颜清往前走，小厮也正好牵来一匹马。

“大人，村民暴乱，要烧了沈大人！”

颜清目光焦急，眼底泛着冷意：“在哪里？”

话落她已翻身上马，扯住缰绳，徐元秦报出地名，她吩咐通知方统领后，策马往那村子赶去。

颜清夹紧马肚，双手使劲甩动缰绳，发丝凌乱狂舞，冷风灌进来鼓起袍子。

朦胧的屋脊错落连续分布在远处，颜清瞧见一片火光在那处亮起，人群激愤的吵嚷声随风涌进她耳边，让心跳更加剧烈起来。

她策马冲进村落，在人群惊诧警惕的目光中，偏头捕捉到那抹平淡的目光。

谢与岁被捆在木架上吊起，他发丝凌乱形容枯槁，身下堆叠的木材散发出火油的气味。

面纱不在脸上，他苍白脸色显露无疑，右脸那块痕迹则更为醒目。

两人对视一眼，颜清大约知道又有人作祟，面对村民惊惧的视线，她翻身下马拱手：

“各位父老乡亲，下官不知道发生何事，让各位如此大动干戈要烧了沈大人，但沈大人研制的药方即将大成，届时各位皆会痊愈，不如先将人放下，再做打算。”

村民们闻言，面上愤怒转而化作迷茫与怀疑，有胆大的出声问道：“真的？”

“千真万确，不管因何缘由，也得让这位大人先试一番。”颜清并未动怒，而是诚挚地看着发问的村民。

人群中掀起议论的细小声响，颜清也不急，只静静观察聚在一起的村民，很快便发现其中有几个分外活跃。

她心底不屑，这种手段若是放在军中，她早已煽动军心为由斩杀，但毕竟是村民，不可动武。

“那…便让他现在试一试，若是不成，也不坏了咱大伙烧疫鬼的大好时刻。”一个面上长满斑痕的村民站出来，颇有些外强中干。

颜清见无人反对，走上高台，拔剑割掉绳索，扶着谢与岁的腰，带着他慢慢走下柴火堆。

“谢大夫，你还好吗？”颜清看着他，满眼担忧。

谢与岁牵起微弱的笑容：“无妨，只是你才让我担心。”

颜清如水般淡然一笑，待他缓过来，从胸口掏出那包草药递过去。

“你尽管去做，我相信你。”

谢与岁接过药，淡然的眼神变得柔软：“好。”

颜清离去这两日，村中的灰平台房建设基本成型，旁边熬药的土灶也齐备，她守在门外，与村民相顾无言。

现在还能站起来的村民多是幸存者，可绝大多数仍是潜在染病之人，她见过每个村中埋人的千人坑。

里面惨象，令人唏嘘。

不过几盏茶的功夫，方统领带着十多个士兵赶过来，颜清余光一直巡视着村民的动静，见他们脸色明显不对，她摆摆手，示意方统领带人退出村外，留守在村口。

“乡亲们不必担心，我们说话算话，不会以权压人。”

颜清淡淡出声，靠在土墙上，她始终凝神注意着周边动静，直到一个时辰左右，谢与岁端着冒热气的药撩开帘子走出来。

“哪位敢上前来一试？”颜清声不大，却很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里。

“此药未经验，每日三次，连续四天便可保性命无虞。”谢与岁上前一步，嗓音微哑。

人群中蠢蠢欲动，出于不知名的顾忌，仍是无人上前。

“四日？你不是山神派来救我们的吗？怎得一幅药还要吃四日才能好？要是没有作用，那大家算出来烧死疫鬼的时辰岂不耽误？”

那人藏身人群，颜清敏锐看到人群中间还是让出来小片圈子。

“对呀对呀…”

“要这样下去，万一他的药没用，那我们岂不是等死？”

“可要是有用，那我们烧死他不就等于放弃自己的命？”

“可山神大人派下两个人，我不信就他知道，而且他死了山神大人应当会下凡，说不定就来帮我们了。”

“此言有理，山神大人既然派来两个人，那烧死一个应当无妨？”

……

原本病入膏肓的村民都像是回光返照一般，激烈谈论着应不应当烧死谢与岁，颜清正欲出声，谢与岁往前一步，郑重道：

“在下愿在村中同各位一起待过四日，若四日之后仍有人喝药死亡，在下便任凭大家处置，绝不抵抗！”

颜清拉住他衣袖，眼神严肃：“你…”

谢与岁与她回视，颜清叹气，只得放下手。

村民闻言渐渐平静下来，有人大着胆子问：“当真？你不会到时反悔吧？我们可打不过士兵。”

“在下保证，决不食言。”谢与岁抬手饮尽碗中黢黑的药汤，向村民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