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五日中,他除去向徐元秦了解疫病的情况,便是守在颜清房中,搬条凳子坐在她身边,看医书,写药方。
他要找到能够治好她的药方,不然三年过后,她便会油尽灯枯,他想她活着,好好活下去,她应该的。
可这是第六天了,谢与岁放下书,倾身,指尖悄悄掠过她耳边,顺好发丝。
她怎么还不醒过来?他想和她说说话,知离也不在,有点孤单。
第二日,难得是个清寒的晴朗日子,二月也快要结束,桃花也要生长出嫩芽。
谢与岁实地去看闹大疫的村子,他蒙着面踏进村子,入目便是丧幡飘飘,黄褐纸钱漫天飞扬。
面巾也拦不住的冲天尸臭弥漫各处,家家户户白布悬挂,凄厉哭声幽幽回荡在上方,刮挠人心,门前不大的街道横放堆叠着流脓腐烂的尸首,苍蝇嗡嗡盘旋在红紫的烂肉上,也不知何时才能收殓。
谢与岁眉头皱成川,这里的情况比他想的还要严重,整个村子看起来不剩多少人了。
也不怪这些天,街上寥寥无人。
“大人可有办法?这不是染上疫病的第一个村子,还有很多,几乎也是这种情况。”他身边的小厮浑身发颤,声也弱下来。
“这村子里还活着的人不离开?”谢与岁绕过翻白眼的黑紫尸首,轻问。
小厮摇头:“死去的都是亲人,谁都不愿意离开,基本上家家户户都有一个,死了也绝不走。”
谢与岁正打算进一家看看病人具体情况,一阵深沉的钟声忽地响起,小厮面色一变,忙叫道:
“大人,快走!这是村子的祭天仪式,到时候所有人都会出来,您小心感染。”
果然,钟声消散后,每家每户都走出来面色青白的人,有干瘪的妇人、瘦弱的小孩、还有佝偻的老人、瘦骨嶙峋的男子。
这群人面泛死气,趿拉着往前走,不时捂着嘴剧烈咳嗽,宛如一个个行尸走肉,有的甚至面泛黑色瘢痕,一看便是早已感染。
谢与岁心里发怵,那些人也只看他一眼,轻飘飘的,里面只有悲悯和面临死亡的麻木,而周边绿得发黑的林子便是他们最后的棺椁。
谢与岁并不是第一个来这里平疫的人,许许多多的官员意气风发的来,面色发青的走,最后无一例外,都埋在村子后边的千人坑里。
这些人绕过谢与岁,他也退在一边,看着缓慢如溪流般的人群涌入村里最大的空地,那里也站着一个身形微驼的老人,白须飘扬,青紫的眼窝深深凹陷。
“大人…不如我们先回去吧,等结束之后再来。”小厮躲在谢与岁身后,额上冷汗流个不停。
谢与岁没动,而是静静待在原地,看完了所有进行的仪式。
他蹲下身,仔细查看死去尸体的症候,皆为青紫面色,干裂的嘴唇和指甲端也发黑发紫,腐烂的手臂还残留着瘀斑,白嫩的蛆虫在肉上蛄蛹,吸食残血,臭气熏天。
谢与岁心中愈发沉重,像是有一块大石头压得喘不过气来。
将近哺时三刻才回来,谢与岁浑身用醋消了几遍毒,又焚了艾叶喝了能预防的药,洗澡除去身上味道后,才往颜清房中走。
橙色夕光透过朱红廊庑的窗棂,在大理石转上洒下斑驳的光影,空中阳焰浮动,谢与岁雪青衣衫款款,搅乱光影走过长长的廊下。
他推开门,空中微小尘埃漂游,看见眼前的景象,不由得愣在原地。
只见本应该趴在床上的人,正跪坐在床褥上,那纤细的身躯微微向前弯起,似一轮朔月,乌发披在单薄的肩膀,若瀑布般流泄而下,垂落床沿,却没有遮住那只晶莹剔透的足。
夕光透过窗格倒在她身上,连薄薄的亵衣都透着朦胧的光亮。
颜清浑身酸软,还是想起来,她心里牵挂着很多事,不能一直在这里躺着。
许是坐起来太累,她脑中混沌,也没有听见谢与岁轻轻的脚步声。
她抬手捂住额头,几缕发丝在眼前轻扬,一只瓷白的手,背上隐隐凸起青筋,挑起她发丝。
颜清抬头,怔住了。
面前男子眸光水色,盈盈填满眼眶,碎光落入他晶莹的泪,犹如潋滟西湖,叫人心生怜意。
颜清心中微有异样,不知是焦急或是什么。
她不自觉伸出手,指尖探上他发青的眼窝,泪水顺着鸦睫落下,滴在她指尖。
湿热的感觉趴在指尖上,颜清哑着嗓子:“别哭,我没事了,别哭…”
谢与岁忽地笑起来,泪水溢出眼角,顺着两颊淌下,颜清想用袖子帮他擦干净,手撑着却有些累。
“我没事,你快躺下吧。”谢与岁往床上多垫几个枕头,好让她躺着舒服一些。
颜清很听他的话,顺着就躺下了。
谢与岁抹去眼角泪水,问她现在感觉怎么样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饿了吗?想吃什么?
颜清歪头看着有些紧张的谢与岁,扯唇一笑:“还好,但是我想吃红豆糕,可以吗?”
谢与岁应声后便帮她去拿。
颜清还是昏沉着,背上的伤隐隐作疼,绞着她不能安然入睡,可即便如此,她还是在温暖的光中睡了过去。
谢与岁端着一碟红豆糕回来,看到颜清又闭上了眼睛,心下没来由慌乱。
他伸出手指探向她鼻下,感受到轻微的呼吸才放下心来。
入夜,谢与岁仍埋头在医书中,不时在纸张上写着什么,一不留神便是二更天。
他揉捏发酸的眉心,想着今天便先到这里,方子还得让人用过之后,再行完善。
床上响起窸窣动静,谢与岁抬眼,便对上颜清清亮的眸子。
“醒了?还想吃红豆糕吗?”
颜清轻轻嗯了一声,谢与岁便打开房门,去厨房把下午的红豆糕热了热,端着药和一碟蜜饯,又重新回到房中。
“你先吃了红豆糕再喝药,边喝着,我再和你讲讲你昏迷这几天发生的事情。”
谢与岁坐在颜清床边的凳子上,手里拿着本医书。
颜清半倚在床柱边,嚼着红豆糕,红润的两腮鼓鼓的,瞧得他心间一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