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尖慌张跳动,谢与岁寻不出清晰的解释,他甚至不知该如何应对这陌生剧烈的情感,急匆匆来到厨房,里面忙碌的人影早已不见,只剩下锅里肉片还冒着热气。
他掐住手掌虎口,痛意犹如醒钟提醒着他,他是个大夫,有个女子危在旦夕,在等着他。
谢与岁调整呼吸,边找桶打热水,边控制自己慢慢冷静下来,脑海中却不断闪过颜清鲜血淋漓的伤,吐在他胸口的热血,还有她扬起的唇角……纷纷杂杂、无法停下,好似要烙印至深处。
她在等他,那个纤弱的女子、以一己之身护住他的女子在等他…
谢与岁终是冷静了,提着桶飞奔回来。
床上的颜清面色惨白,气息微弱,似个精致而又破碎的娃娃,好像下一瞬便会停止呼吸。
他心跳得痛起来,把帕子浸在桶里,看着插在她肩胛骨边的半只箭,愧疚、自责一下下冲击着本古井无波的肺腑,弥散至四肢百骸,叫他再难回避
谢与岁用布塞住颜清的嘴巴,手按上她完好的肩膀,咬牙拔出箭矢。
血溅开的同时颜清挣扎了一下,却没醒。
四散的血滴落在他眼边,无比灼热,她起伏的背脊上,丑陋可怖的鲜红血洞血流如注,旁边还能隐隐看到森森白骨,谢与岁惊心于那箭的狠厉,而后更加自责。
他扔下箭捞起水中的帕子拧干,轻而快速地为她拭去血渍,那桶水不一会儿便成了血水,不能再用。
谢与岁掏出药一股脑往颜清伤口上倒,往日里千金难求的药,他用起来丝毫不心疼,只想着多用点,血能止得快一点,再快一点…
伤口包扎好后,他又给颜清喂下师父传下来的止血药丸,外面打杀渐停,谢与岁给颜清披上被子背在身后,踏过横七竖八的尸体,冷漠得不像往常温柔有礼的神医。
天边泛出明亮的白,随着万丈晨光刺破暗色,铺上一层淡金织锦,绵延至遥远。
寒风凛冽,无甚温度的曦光洒在谢与岁眼底,仍旧是沉静温和的眸子,只是却有什么改变了。
他背着颜清,带着遗落的物件,地上尸骨累累,他浑若无知,淡然看着眼前汇报的方统领。
“大人,我们在地牢里还发现许多老百姓,他们都饿得不成样子了,请问该如何处理?”
“放出来,用寨子里的东西救济…有马车吗?”
方统领拱手:“回禀大人,云落县的县官听说了此事,派了马车过来。”
谢与岁应声,吩咐方统领找人留下照顾山寨里的老百姓,带着颜清下山,坐上了马车。
马车倍日并行,不过一日多便到云落县,谢与岁抱着颜清下马车,便见四五十的县官带着一众家眷,在府门前迎接。
马车颠簸,他这一日多半抱着颜清,眼底下晕着乌青,遇见行礼的县官礼貌点头,算是见过面。
好在徐元秦早早备下厢房,谢与岁便将颜清妥善安置好,再行去县中寻药材。
他不知官场规矩,但仍象征性地出席徐元秦为他们准备的接风宴。
谢与岁心知他该按捺下心思,颜清现下已经好多,可心里仍然惦记着厨房里熬煮的药,火炉里的炭是否还热,至于宴会上的觥筹交错、丝竹歌舞统统置若罔闻。
徐元秦见他神游天外,心中猜测越甚,暗示性瞥向底下看着谢与岁发呆的女儿,提醒了一番。
徐瑛全然不觉,盯着座上谢与岁发呆,眼中冒着星星点点的爱慕。
捱了许久,谢与岁辞别快步往回赶,停住步子又去厨房倒药,吩咐侍女准备一小碟蜜饯。
她爱甜,他记得。
谢与岁端着黑乎乎的药碗回房,颜清仍旧趴在床上紧闭着眼睛,墨发乖顺铺散在被褥,相对那晚,她面色已红润许多,看起来有些乖。
他把药放在一边,炉子里炭火毕毕剥剥响着,溅出火星。
窗外风呼呼吹着,他坐在床边,垂眸凝视着她的面容,房中安静得落针可闻。
才过了两天,她会醒的,谢与岁这样告诉自己,师父安宁的面容却浮现眼前。
他不由得想起那天,在干枯的桃花树下,师父也是这样安静祥和,喝醉了酒,躺在那张藤编的摇椅上。
他当时问诊回来,还带了他最喜欢的烧鹅、桑葚酒。
那天也是个秋天,夕阳西下,残辉落在师父脸上,白花花的山羊胡子还在随风抖动,那人好似下一秒便会跳起来,再不管不顾地往山下喝酒听书。
未近前,不祥的预感笼罩心间,谢与岁当时的心情怎样,过去这些年,仍旧记忆犹新。
什么都说不出口,他只是把酒、鹅放在师父身边,轻轻嘱咐他记得吃。
可三四天过去了,酒馊了,鹅肉烂了,散发出的臭味引来苍蝇,师父也没有再起身,生怕可惜了似的,捡起来说扔掉烂的还能吃。
而他也没有再说道他。
就这样,养育了他十数载的师父,就突然睡着睡着,去了。
颜清会不会也这样?谢与岁不敢想,不愿意想,多年以来未造访的恐惧忽而来临,捕捉他。
颜清会醒的,他的理智告诉他,他行医多年的经验告诉他,可他还是好怕好怕,为什么他会怕?
他已经很久不曾有过这样的情绪,想着一年期满离开,但现在这样,一年以后,他还会离开吗?
谢与岁端起一边的药,颜清趴了一天,这样对心脏不好。
他把女子纤细的身躯整个拢在胸膛前,她的身子好似更单薄了些,他只要轻轻一环,就能把她牢牢锁在怀中,还有空间。
温热顺着相贴的脊背流淌,两颗心一齐跳动着,谢与岁轻轻捏开她的嘴,把药喂下去,只是她现在吃不了蜜饯,但他有泡好糖水。
他没有再把颜清放回床上,只是靠在床柱上,让她侧身趴在自己怀中睡,拉上被子盖着。
她的呼吸洒在他脖颈间,柔柔痒痒,在独属于二人的静谧中,让他格外安心。
谢与岁就这样,怀着隐秘的喜悦、愧疚拥住颜清睡去,一连五日,皆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