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东风来（下）

颜清咬牙一刀结果那人，转身掷出刀刃，报信的人背后中刀直挺挺倒下。

颜清捡起地上的刀，劈开地牢的锁，往下冲。

炽烈燃烧的明火也驱散不了地牢的阴暗潮湿，颜清两边是无尽的牢房，如同见不到头尾的巨蛇，延伸进无尽黑暗，不知终止。

她大吸口气，也不顾及腥味、霉臭，再重重吐出，伴着谢与岁的药行走至全身经脉，乱窜的气血逐渐平静。

看清四周景象之后，颜清不由得胃里翻滚，怒火升腾。

里面哪像外面她打听到的，全是饿得脱了像的人！

不管男女老幼，都蜷缩在角落里，两颊病态凹陷，颧骨高高突起，一双眼睛滴溜溜的、泛着空洞与麻木，乍一看，还以为是长满数不清眼睛的线团！

无人见之不唾骂残忍，不心肠动荡、为之不幸而落泪。

颜清现下管不了这许多，只一间一间地找，终于找到关押着士兵的牢房。

士兵们听到动静本以为是山匪的人，却不想是颜清。

那个纤瘦的女子此刻正拿着一把刀，上面的鲜血仍未干涸，淋淋往下滴着。

她身上素白的衣衫全染满了血，连面颊上也是星点的血迹，仿佛从地狱走上来的阎罗，令人侧目。

颜清三下五除二把锁劈开，瞥了还在发愣的士兵一下，大喝：“还不出去！”

二十个士兵霎那回神，跟着颜清快步跑出地牢。

颜清最后一眼看向那地牢，等解决一切后，她再来把这些人放出去。

她现在心急如焚，哪怕步履沉重、呼吸间尽是腥气，仍撑着身子，提着两斤重的大刀往新房跑。

前方灯火明亮，双喜字张贴在窗纸上，显得温情脉脉。

屋前空无一人，颜清一脚踹开房门往里一扫，空空如也。

她的心登时沉到谷底，止不住发冷。

霎时，整齐的甲胄之声在不远的山寨门口响起，其间夹杂刀刃相切铮鸣声。

颜清抿唇，抑制喉间腥气，往大门去。

她的人果然到了，包围着山寨水泄不通，中间是剩下的山匪，而两方对峙的人群中，那两身鲜红明艳的嫁衣格外明显。

谢与岁脖颈间抵着刀，身后是那二当家，旁边是白面书生等一众人未中药的人，与士兵们对峙着。

颜清亦看到方统领控制了哨塔，指挥着人张弓拉箭。

可白面书生毕竟是狡诈之人，手中提着那把尚方宝剑，又挟持住谢与岁以命令士兵，一时之间陷入僵局。

她还是迟了，还是把谢与岁置于危险之中。

眼见利箭蓄势待发，颜清大吼一声：“都给本官住手！”

剑拔弩张的两方人朝着她去，颜清面无表情，眉宇间冷凝着三载以来，赤地千里拼杀之人的戾气，半张脸隐匿在暗处，明亮处的脸颊血迹点点，双目淡然，血衣红得刺目。

那瞬间，在场之人皆心中咯噔，仿佛见到什么厉鬼一般，两股隐隐发颤。

而山匪那边明显更加警惕起来，刀割破谢与岁的皮肤，小股鲜血顺着流下，没入衣襟。

“沈夫人，别来无恙，若想要你夫君活命，便放我们离去。”白面书生额间冒汗，斜睨二当家。

刀刃立时又深下几分。

颜清抬起眼，望向谢与岁的目光冰雪消融，流淌着浓浓歉意，谢与岁好似知道她要干什么，不顾抵在喉间的刀，郑重摇头。

“放了他，我过来，你知道我应当比他有价值多了。”颜清瞥了方统领一眼，扔下手中的刀，朝着山匪走去，身后士兵持刀防备着。

白面书生同二当家对视，后者刀不放下，威胁谢与岁往前走。

颜清脚步虚浮，唇瓣苍白如纸，胸间疼痛抓挠着五脏六腑，险些叫她晕过去。

呜呜寒风穿林而过，宛若鬼魂哀嚎，凄厉瘆人。

颜清靠近谢与岁，那二当家放下刀，谢与岁走向颜清，颜清亦是。

二人擦肩而过之际，一只利箭呼啸而来，颜清张大眼睛，那竟是对着谢与岁来的！

来不及多想，她翻身抱住谢与岁，箭矢噗嗤一声刺进她背部。

剧痛宛若一把尖刀狠狠贯穿心脏，颜清细瘦脊背颤抖着，喉间血汩汩倾吐在谢与岁胸口，灼人的温度浸透衣衫烫到他心底，搅乱一片心湖。

二当家见有事变，恼怒残酷之下，一刀挥下砍伤颜清的背。

潮水般的痛苦席卷吞噬掉颜清最后一丝清明，她箍住谢与岁劲瘦的腰，指节泛白捏皱他衣衫，生怕受不住松手。

方统领瞅准时机一箭射出，对人当胸穿过，那当家的腿一软，倒在地上。

一切发生在刹那，颜清支撑不住抱住谢与岁倒下，一呼一吸间全是血腥味，抿紧嘴唇也止不住腥甜渗出，手心汗滴汇聚成小流湿透他外衫。

她的意识在痛苦中飘荡，在他怀中沉稳大喊：“杀——！”

一声令下，厮杀声乍起。

局势已定，颜清只觉好冷好冷，再多的温度也暖不了她的身子。

她的心又后怕又庆幸，耳边传来谢与岁紊乱有力的心跳，颜清嘴角扬起一抹淡淡的笑，瘦弱的身躯止不住颤抖，终是昏了过去。

谢与岁大掌不自觉环住她过分纤细的腰身，心头仿如有千面鼓、万张锣，敲击震颤着，周围的喊杀声霎时湮灭，他耳边传来响彻心扉的巨动，泪水爬满脸，他从未哭得如此狼狈。

她如此纤细的身躯，如何积蓄这样大的力量，替他挡下这一刀一剑…

谢与岁抱着颜清起身，酿跄着在刀光剑影中穿梭，受伤也浑然不觉。

他轻轻抱着怀中易碎的人，跑几步、停几步，生怕弄疼她。

凭着记忆他赶回新房，把颜清趴着放在床上，翻找出放在床底的医箱和抽屉里的剪刀。

血、血、满目都是血，粘腻的血沾满双手，仿佛他才是罪魁祸首。

谢与岁双手止不住颤抖着，剪掉那箭，剪开颜清的衣物，露出她鲜血淋漓的背。

泪水几乎停不住，他脑中忽地浮现出万一救不活她该怎么办的荒谬想法，一边放下剪刀，往素日干净整齐的药箱里找药。

齐整的洁白瓷瓶乱七八糟倒下，叮叮当当，他好容易翻找出自己要的，忙倒出几粒，就着茶水轻轻捏开颜清的嘴巴，灌下去。

水，热水…他恍然惊觉，脚步慌张地往外跑，走得越远他越慌，离火光喧嚣越远他越害怕无措。

谢与岁觉得自己不应当这样，可身体行动却好像第一次面对这样的情况。

可他明明见过很多、很多、比这凄惨万分不止的场面，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