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心意（上）

谢与岁偏过头，眸光潋滟如粼粼湖水，本就红的面颊更添几分胭色。

颜清不经意间回眸，觉得他有点可爱。

天早黑起来，星点的明光自天际飘然，掠过小厨房温黄火光，显得越发晶莹易逝。

颜清添柴烧好水，把面往里烫熟，焯过冷水盛着放一边，再烧沸水，添上猪油、酱汁，倒在碗中加面，撒上把翠绿的小葱，又取片生菜烫得青绿爽口，放在面上边。

熄火后，留下红碳备用，放上筷子，她用漆盘端着两碗冒着热气的面往里走。

一开门，莫知离正给谢与岁捂额头，颜清莞尔，把漆盘放在桌子上：“来尝尝。”

莫知离问道味儿就飘过来，甜甜对颜清道谢。

谢与岁起身披衣，乌发松散落在脑后，几缕滑至他胸前，伴着那浅淡笑意，较素常更添柔软可亲。

颜清扯过他衣角，把人拉到铜镜前：“你不方便，知离在吃面，我帮你束一下发。”

许是发烧，谢与岁稀里糊涂，乖乖坐到铜镜前。

颜清执起木梳，纤细修长的柔荑插过他乌黑发间，往后捋。

他的头发生得极好，柔亮又光泽，相比起她时不时毛躁的发丝，好太多。

颜清细致为他绾发，拿过他惯常用的青白玉冠，插上簪子。

谢与岁眼眸生得多情，尾稍上扬，染着浅淡的绯，清冷的眸光流转在她专注的面容上，痴痴迷迷。

恍然间，他对上她愉悦的星眸，心头鹿撞，指尖微缩。

谢与岁不自在移开眼睛，懊恼蔓延在胸腔中。

他这是怎的了？烧糊涂了？

“好了，我束发还行吧？快去吃面吧，不然凉了。”颜清轻拍他肩膀，绕过他身侧放下梳子。

谢与岁站起身来，颜清同他来到桌边，搬过凳子坐下来。

咚咚——，敲门声响起，颜清起身开门。

芜悠提着红漆食盒，盖子上摆着两个小盒子。

“路上碰到送饭的宫女，奴婢顺手帮着拿过来了。”

颜清接过她手中的东西，侧身让人进屋，又挪了一条凳子。

芜悠这些时日也接受了颜清的相处之道，随着坐下来。

颜清替谢与岁打开食盒，将上面两盒药递给他：“你瞧瞧，这是从南不浊手里弄过来的药，应当是很好的，有助你康复。”

揭开盖子，喷鼻的酥香散发出来，里面是一碟云片糕和荷花酥，倒是没有饭菜的身影。

颜清看向谢与岁，他慢条斯理地放下筷子：“一直如此，我和知离都是自己煮饭弄菜，配着糕点，颜姑娘不必担忧，足够的。”

话虽如此，颜清抿唇，眼睑下垂，终究还是她忽略了他们。

谢与岁眼角余光瞧她，转而夸赞道：“颜姑娘的面做得很好吃，不知在下可否有机会在吃一次？”

颜清启颜：“若你们喜欢，我可以天天来…不过不会只做面。”

“颜姐姐还会其他的菜吗？知离好想尝尝。”莫知离面碗空着，手里拿着荷花酥吃得满嘴碎屑。

颜清双臂支在桌子上，冲他眨眨眼：“当然，我会很多，要不过年一起吃一顿？”

“到时候还可以叫上照照，给大师兄也送一些。”

“可…娘娘，除夕夜当天，皇后娘娘和您都是要去宫宴的。”

芜悠一出口，莫知离兴奋的小脸垮下去。

好想把颜姐姐拐过来一起过年怎么办？师父真是个大木头…

颜清犯难，虽她能以身体不适不去，但照照是皇后，无可避免。

可今年难得一聚，她实在不想放过这个机会，谁知道以后在团聚又是何时？

“不若等我问过照照，再商议一番吧。”颜清抬眼瞧谢与岁，眸中荡漾着希冀，“谢大夫愿意同我们一起吗？”

谢与岁掩下眸：“待在下思虑后再告知姑娘吧。”

颜清点头，看窗外风雪呜呜声渐大，便和芜悠告辞归去。

谢与岁用完颜清的面，腹暖和不少，服过药后，拆掉发冠躺在床上。

莫知离替他整整被角，扑到谢与岁床边问道：“师父，以往过年便只有我们二人，难免有些孤单，不如答应颜姐姐？”

“让师父再想想吧。”

莫知离也不多言，替谢与岁熄灯后，乖乖回房。

室内暗下来，窗外风雪依旧，谢与岁难得失眠。

夜色总给予人们清醒的自己。

谢与岁回想遇见颜清后发生的事，大多时候，他都在忙着医好她。

她坚毅、细致入微，于私下来讲，与她相处他很愉悦，可最近，情意渐深，他迷茫。

世上从未有一人能陪另一人直到尽头，灵肉相合者亦是如此。

他害怕，万一无可自抑，到时又将如何脱身？

他总陷在得到、失去的怪诞循环中，最好的办法便是减少在世上的羁绊。

但若要他不理颜清，却是不行，现在看来，只能等到一年之期满，他再脱身罢。

因而，谢与岁委婉拒绝了颜清的要求，颜清也只笑笑，尊重他的想法。

但是她的承诺依然继续，是感激或答谢，她每日傍晚总会送一碟亲手做的菜托芜悠给谢与岁。

简单的菜肴例如青菜炒肉、复杂些的姜汁鱼片等。

颜清了解他的想法，这几日只中午来把脉，听他交代事项，稍逗留一会就走。

岁月如梭，至过年这天，合家团圆、普天同庆。

灿烂绚丽的花火在漆黑天幕中绽开，零落下碎星如雨，宫中不能放鞭炮等民间物件，只享受那瞬间的美丽。

颜清提了两壶酒，带着食盒，踏进阴暗潮湿的牢狱中。

她来时，穆炎正打坐，坚毅冷峻的面容看到她来时，柔和下来。

“师兄，今日就我们过年吧。”

狱卒识相打开门，颜清给他点碎银子：“去找人喝点酒吧，我待会儿就走。”

颜清进来，和穆炎相对盘腿坐下，推过去一壶屠苏，揭开盖子摆上各类小食。

穆炎也不客气，揭开盖子，灌下几口，末了一抹嘴，拿起筷子夹鱼片。

颜清展颜，也喝几口，师兄妹俩有一搭没一搭聊着。

“清儿，你有想好，若有一日报完仇，要去干什么吗？”穆炎嚼着花生米，抬眼看她。

酒壶已见底，颜清面颊酡红，偏头沉思道：“大概，我会回幽溪涧吧，然后在那里，为爹娘、哥哥好好立个冢。”

“然后时不时去山下救护村民，能活到什么时候，就到什么时候吧。”

穆炎敏锐捕捉到她话中的话：“清儿，报完仇你会好好活着，对吗？”

颜清痴痴一笑，眼眸迷离地点点头：“师兄莫担心…”

穆炎知她醉，又见她穿得少，再聊会儿便把人赶回去。

颜清步子打着颤，离开牢门，目光霎时清澈起来，只面上绯色隐约可见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