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颜清把脉后,谢与岁放下心来:“颜姑娘能想通,便是再好不过了。”
颜清垂眸,乌发顺着粉白的脸颊垂落在前,她盯着面前摇晃的烛火,神情恍惚,不知在想什么。
“颜姑娘?”谢与岁轻唤,颜清未闻。
他伸手轻推她,颜清恍然回神,谢与岁捕捉到她眼中转瞬即逝的落寞。
“颜姑娘最近恢复得不错,可愿陪在下去小阁楼赏雪观月?”
颜清稍顿,莞尔:“却之不恭。”
两人各拿一盏灯,趁着雪夜明亮,悄悄爬上谢与岁住所左边一个早已荒废的小阁楼。
临高而望,皇城银装素裹,路上的积雪虽已清除些许,留下灰色的宫道,也无伤大雅。
清芒流转而下,遍地生辉,西南角边那处红梅开得极好,向来应是暗香浮动。
颜清和谢与岁搬来两条玫瑰椅,除去灰尘,中间一桌,上面摆着两盏明亮的灯火,刚好能看见对方明亮的眼睛。
时不时有寒风吹拂,颜清却不觉冷,反而浑身热起来,心绪的凄迷也随着散去。
她转头望向谢与岁,却觉得他有点不自在。
“谢大夫?”
谢与岁侧首,没有看她,轻轻嗯了一声。
颜清也没有勉强,今夜澄明无云,宽广的穹苍之下,屋檐之下,万籁俱寂。
唯有他二人静坐无言,享受着难得的平静。
良久,身边传来绵长的呼吸声,颜清转头,便见谢与岁垂首,微侧着身子,悄然入了眠。
温柔的光落在他白皙的面颊上,轻轻抚摸着他的眉眼、薄唇,天上月芒流光,也不及落在他面庞上的烛火温暖。
颜清心中愧疚,更多地却是感激。
她不忍心打扰他好容易的睡眠,但这里的确不是个好眠的地方。
她轻轻挡住月光与寒风,低头,发丝从她肩背垂下,落在谢与岁胸前,与他倾泻的青丝相贴在一起,分不出彼此。
“谢大夫。”颜清轻声唤他。
谢与岁睡得沉,颜清只好一声声慢慢唤他。
谢与岁睡梦还尚浅,迷蒙间听到有人喊他,羽睫稍颤,缓缓睁开眼,入目便是颜清明澈的眸子,清清楚楚倒映着他的影子。
谢与岁脑中过电一般清醒,颜清的吐息温温柔柔地打在他面颊,谢与岁不由侧首,心口怦然一跳。
颜清见他醒来,直起身子挠挠头:“抱歉,这里实在不是睡觉的地方,回去睡吧。”
谢与岁眼睫颤动,轻点头。
索性阁楼无人,两人也就没有收拾,只拿走灯,踩着雪往回走。
谢与岁走在身后,看着面前女子窈窕的背影,方才心口的感觉再次袭来,奇怪的是,他并不讨厌这种感觉。
甚至有些欣喜。
与颜清相处的时刻,除去她生病难过的时日,似乎都很舒服。
他不必担心两人是否有话闲谈,不必费尽心思掩藏想法,一个眼神、动作,便能心领神会。
而且…距离很适当。
颜清在门口与他道别,慢慢往回走。
也许她该多在意身边的一花一草,而不是心间无法消解的痛苦、大逆不道的爱恋。
自然而然,顺其自然…
第二日,顾贵妃得宠的消息传遍六宫,颜清没有闲心看她赏赐的各种东西,只以南不浊的命令推辞谢恩的步骤,气得顾沁铃又砸坏许多东西。
而她现在,乔装打扮之后,正在朝堂之上受着众官员似有若无的打量。
颜清也在打量着四周,果然,支持她爹爹施行新政的官员大多都被外放,如今这个京城,全然是顾家的一言堂。
那她该从何下手?
正在她沉思之际,朝堂上忽生变故,大臣们焦急地呼喊着。
颜清抬头,看见南不浊竟从龙椅上摔下来,躺在原地一动不动,看样子是陷入昏迷。
她身形一动,反应过来踟蹰着,转眼,陈崇便背起南不浊匆匆离去。
稍后王霖便叫诸位大臣不必担心之类的,喊了下朝。
颜清独自一人回御史台,心中的疑惑仍未散去,南不浊为何会当众晕倒?
身体不好这样的理由太过简单,她还是要去打听,才能确定下来。
很快,她便来到御史台门前,这里历来不是华丽的所在,中规中矩,只是那块御赐的匾额早已经字迹褪色,门户边的两根柱子也是红漆剥落。
自大徵败落以来,商国气势汹汹,言官地位不如武官,几代皇权更迭,至今连个门槛都破落不堪。
从前是武官,颜清没少被这群大夫弹劾,只是这些人再怎么说,却也说不过哥哥。
思及此,颜清抬眼,仔细朝着匾额看上几眼,待风干泪意,才踏步进门。
一进门,受到几道目光打量,那些人见颜清不过是个而立之年的,顿时眼光都变得轻视,只是面上不显,仍是恭敬有礼地朝她行礼:
“见过御史大人。”
颜清不紧不慢地回礼,她知道这些人的厉害,初来乍到,这些人多数是顾青詹那边的,与她是面和心不和,要是她同军中一样,怕明日弹劾她的奏折便会满天飞。
相互寒暄之后,颜清便被领着来到单独一间房门前。
她道谢,推开门,里面一片狼藉。
杂乱的书籍堆满地面,她的案桌之上也是杂七杂八地摆上许多宣纸,而在案桌后的那柜书,更是凌乱,书页卷曲,半挂在外头。
颜清心知这是要给她一个下马威,若是忍气吞声,以后这些人必会抱团取暖,将她弄出这里。
可惜,她从不会打落牙和血吞。
身边捂着嘴挡灰尘的治书侍御史岳齐唇角扬起,半浑浊的眼中尽是不屑的笑意。
他若是想平安无事,最好忍下这口气。
他岳齐今岁四五十,好容易等到上一任退休,若无意外,他将是新的御史大夫,可这人从天而降,夺他之位,他怎能甘心?
颜清还不想暴露本来面目,她可没有言官好面子,太过在意声明反而会给人设枷锁,她便要打破这桎梏。
“岳大人,此乃御史大夫上值之处,怎得如此凌乱?”颜清看向岳齐,面露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