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夜深了,寒风瑟瑟,冷意刺骨。
月光映照在空旷的长街上,投下清寒的影子,仿佛偌大的皇宫都变得冷寂起来。
颜清明明披着狐裘,奔跑在空无一人的长街上,她明明该感觉到热意,可全身上下冷得发抖。
于从前而言,不长的宫道,可她跑几步便觉胸闷,喘不上气,只手扶在红墙上,才慢慢缓过来。
她咬牙多迈几步,胸口的疼痛便无法抑制,她不得弯下腰,耳边的嗡鸣一片,有股混沌而又清醒的错觉。
她一定要听谢与岁亲自说出口,她不相信南不浊。
怎么会呢?毕竟那可是她从小起早贪黑,刻苦十多年之久的武功。
颜家是隐士家族的分支,从开始便会入朝堂,辅佐君王。
从前,她苦苦练功十余载,便是为了一个目标,平定边疆,保一方百姓安宁,稳固爹爹、哥哥在朝堂中的地位。
为了那个目标,她幼时学着去舞比她重的刀,击打比她高、比她硬的木人…
为此手掌被割破,小指留下隐疾,用力便会痛,肩膀被压垮,仍不能扛过重的东西…
甚至少时,因为实战,她还独自去深林中,带着匕首击杀过一只落单的野狼。
那狼甚是凶猛,几天没有吃东西,獠牙滴下的腥臭涎水落在她脖颈上的感觉,记忆犹新…
她拼死才杀掉那头狼,不慎在密林里迷失,滚下斜坡摔断了腿,养了很长一段时日。
那根尖利的狼牙至今还在幽溪涧,她原本的家里…
颜清不敢相信,她努力学习那么那么久的东西,会因为那一剑,如高楼倾塌般,粉身碎骨。
可这一路走来,她的心渐渐凉下来,腿脚颤抖着,来到谢与岁院门前。
她抬起手,不轻不重地敲着门。
敲一下,泪便流下来。
她不明白,为何自己会变成这样,昔日,她仍是威风凛凛的将军,受人景仰,武艺卓越超群。
可一夕之间,家人离去,荣光不再。
她从不眷恋权势,浸淫军中三年,她所见皆为战火喧嚣、烽火连绵,她讨厌虚与委蛇的京城,他们只为自己的利益,吵嚷争执不断,从未想过边疆驻守的战士。
而她仅仅只想和在乎的人在一起。
为百姓、朝政、家国奉献之后,便归隐,过简单而又幸福的日子。
本以为失去最爱的家人、与喜欢的人互为仇敌已是最坏的打算,却不想连自保、报仇的能力都要失去。
更可笑的是,忠君十载只为昙花一现,一朝败落却流芳千古。
如今,谁又会懂这一切?
眼前大门紧闭,寒风呼啸而过,吹得枯叶飒飒作响,里面没有一丝动静。
他们睡了…颜清想,她不该如此冲动,就要跑出来问他真相。
她怕真相会让她更加承受不住。
颜清转身离去,任寒风吹彻过遍体鳞伤。
眼前月光模糊视线,她只想化作一阵轻烟,什么都不管,离开这个囚笼。
“颜姑娘——”
颜清身体一僵,回头只见个模糊的黄色灯影。
还未反应过来,谢与岁挺拔的身躯靠近,他解下身上的袍子罩在她身上,飞舞的绒毛粘在颜清脸颊上,肩膀染上属于他的体温。
“是真的吗?我不能动武了?”颜清抬头望他,声音细碎哽咽,仿佛风一吹,就散了。
她的眸中清亮地倒映着乌云和月、他的影子,眸光如寒潭皱起的涟漪,冰冷而绝望。
颜清望着他,手拉上他的衣角,是许久的沉默,沉默…
在沉默中,她得知真相:“见谅,我打扰你了。”
谢与岁抿唇,眉宇间满是不忍的神色,颜清转身离去,背影孤单寂寥,没入无尽的黑暗。
谢与岁远远望着她离去的背影,脑中满是那双绝望戚然的眸子。
攥紧拳头,他几步上前奔向她,隔着衣袖,拉住她手臂。
“夜风寒凉,颜姑娘先在这里将就一晚罢,寒气侵体于姑娘而言,不好。”
颜清回眸看他,扯起一个感激的笑:“多谢你。”
谢与岁提着灯走在前方,颜清缓缓跟在他身后,忽略了身后那个好似要站成雕塑的身影。
他们走着走着,慢慢地只剩下谢与岁手上灯的光亮。
忽地,一片雪花落在颜清鼻尖,融化。
她一怔,在转角停下步子,抬头仰望早已漆黑的天幕。
只霎那间,悠扬的雪花纷扬着落下,粘到她衣领上、唇角边。
谢与岁停下,转身看她。
颜清伸出手,雪花落入她掌心,很快融化成水,她抬眼看向站在面前的谢与岁,似乎想起来什么遥远的记忆。
“今年的雪,下的很突然。”
谢与岁温润的嗓音打断她的思绪,颜清缩回指尖,两人走进巷子,到谢与岁住的地方门前。
“我之前敲门的时候,是不是把你们都吵醒了?”颜清踏进门,有些抱歉。
谢与岁摇摇头,近前打开房门:“没有,在下睡眠轻一些,知离是个睡的沉的,听不见什么的。”
他的屋内很简洁,只摆着张上年头的拔步床,前面是张圆桌,左边是书案,摞着她半个手臂高的书,书旁边是笔墨纸砚等寻常物件。
羊角灯在床边发着光亮,连带着床对面的榻上也明亮些。
“这里只整理出两间房,颜姑娘便先睡这张床,在下去和知离睡一起就好了。”谢与岁合上门离开会儿,再进来时手上提着个小炉子。
“原本没什么用,知离只用来烤烤东西,姑娘体寒,生个炉子好很多。”
谢与岁把炉子放到床边,拂去衣袖上的灰,迎上颜清的目光,温和笑笑。
颜清回之一笑,忽见他下额沾上黑灰,手指着自己下巴:“谢大夫,你这里脏了。”
谢与岁依葫芦画瓢手背一擦,颜清摇头,他又擦,仍在。
颜清目视着他疑惑的样子,失笑,拉着他衣袖轻轻扯到近前来,捏起衣袖,去擦他唇瓣下,挨得极近的黑灰。
他们之间两拳之距,谢与岁垂眸,纤长的睫羽在白皙肌肤处投下小片阴影,连自己也没有注意到的专注。
他看着颜清细而浓的眉、明亮的眸、和粉白的唇,鼻尖萦绕着若有若无的浅香,心口有些发热,忙后退几步。
正巧颜清也擦干净,便也退回原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