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有意识的时候,颜清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软和的床上。
微湿的发丝黏在颊侧,她感觉浑身清爽不少,应该是有人替她清洗过了。
可是是谁?
她挣扎着想起来,浑身却软绵绵的没有力气,张开嘴巴想说话,却只发出干涩的哑声。
这种身体不受控制的感觉,晕乎乎的,让她心中升起极大的恐惧与警惕。
颜清难耐哼着不成调的音节,手指尖不断轻抓床褥,腿也支了起来。
蓦地,一阵微凉的、似玉石般的温润触感覆在她额头,有如山间清泉流淌过手心,颜清只觉得被覆盖的地方极为舒服,头不受控制往前贴近。
只可惜那股触感很快消失,她清醒了点,掀开眼皮隐约看见,有个身姿颀长的人正背对着她干些什么。
颜清就那样盯了许久,仿佛在看着个稀奇的事物。
忽然,那人转过身来。
颜清像只受惊的兔子,不自觉颤了下,缓缓往床边缩。
“别怕,在下只是在为姑娘治伤。”
那道声音如雪般清洌好听、又似经年甘霖般醇厚,缓缓淌进她心间,犹如觥筹交错的宴会上,那绕梁三日的琴声。
颜清心底不自觉一颤,手抓住被子,眯起眼想要将他的容貌看清。
却不知是不是发烧的缘故,那人的身影竟如千万片影子般,重叠变幻,叫人头晕。
她唯一看清的,只有那双琥珀色的眸子,有如千山暮雪尽处,纯澈清明的潭水般,深邃而又惑人。
看清他眼底的善意与担忧,颜清心上的石头落地,再次昏睡过去。
许久没有过这样的好眠,颜清睁开眼,耳边不时传来纺织娘悠扬的鸣叫,静谧而舒缓。
迟疑了几秒钟,她才发现自己是被人背着,走在繁星明亮的夜里。
“姑娘醒了?”背着她的男子并未回头,只露出线条分明的下颌。
颜清小声的嗯了声。
谢与岁感受到她的僵硬,脚步一顿,停下来轻声问道:“姑娘现下好多了吗?能自己走吗?”
颜清这才放下心中陌生的别扭感,清亮回答:“可以的,多谢公子。”
谢与岁蹲下身子,等她慢慢站好后,才直起来,面向她行礼:
“姑娘好,在下名为谢与岁,是华玉丰的弟子。”
闻言,颜清一怔,才抬头,仔仔细细地打量起站在面前的男子。
他半张脸戴了个木制面具,只露出一张殷红的唇,身姿翩然挺拔。
一身青白直裰,虽无绚丽繁复的花纹,却叫他穿出了只可远观的气质。
谢与岁目光温和地看她,似在等待回应。
“华爷爷身体还好吗?”颜清走近,谢与岁一怔,面带痛意道:“师父已经故去许久了。”
颜清忙道歉,随后又斟酌问道:“谢大夫…是因为我来的吗?”
谢与岁点点头:“在下在京城已有一年,是为了报家师的恩情,要陪在姑娘身边一年。”
颜清心道果然,华爷爷与她爹爹本是至交好友,只是这几年为了大徵,已经很久没有见过面。
只是没有想到,再次听到华爷爷的消息,居然是在现下的情况下。
这个恩情,说大可大,说小可小。
她只不过是在哥哥指导下,纠正了一个针法,可华爷爷却很认真,一定要他徒弟来还这个恩情。
说起来,她还是第一次见华爷爷的弟子,居然是个这样年轻的人。
思及她现下的境遇,颜清向着谢与岁一拜:
“多谢公子为颜清所做的一切,但颜清现在人人喊打,实在不能连累公子。”
“公子只当帮颜清治好一身伤,便算还了恩吧,也算对华爷爷有个交代。”
“颜清若大仇得报,必去墓前祭拜。”
谢与岁没有回答,只对颜清道:“颜姑娘,不若先走走再说?”
颜清直起身子,便见谢与岁侧身,嘴角扬起,在等她。
颜清几步走到他身旁,才发现他比她高出了一个肩头,故而,她只能抬头看他。
漫天星辰闪烁得繁华,秋风送来田埂边瓜果的甜味、盛开野菊的清香,以及心间的宁静。
两人没有说什么话,可颜清鼻尖总能闻到谢与岁身上浅淡的药草香,原本浮躁的心情也随着草叶的沙沙声,缓缓平静下来。
颜清忽问:“谢大夫,我白日里为何会突然睡过去?”
谢与岁抬起手,从袖子里拿出个小香包,送到她眼前,轻声道:“许是因为这个。”
颜清凑近一闻,微涩的气味又甜又香,和白天在医馆闻到的一样:“是宁神的吗?”
谢与岁点点头,忽地扯住她的袖子,将人拉过来一点。
男子的热意通过相贴的手臂传来,颜清下意识要离远,颊边忽然轻轻划过一片荆棘,还未道谢,便听得他说:“姑娘不必客气,小心便是。”
颜清点头,不远处的夜色中,亮起一豆灯火,在无尽、漫长得没有边际的夜晚中,像极了温暖的避风港,能给人心中以力量。
两人到了谢与岁家门口,篱笆将竹屋围起来,留下的余地成了个小院子。
白天玉雪可爱的小童边揉着眼,便提了灯出来接人。
看到谢与岁身边多出来的颜清时,莫知离吓了一大跳,先前听来的各种民间画本子在脑中演变,最终变成了人牙子的自述。
“师父,你从哪里拐来这样漂亮的师娘?”
颜清头一次不知该如何形容现下心情,白天可爱有礼的小娃娃在熟人面前,居然是这样的?
谢与岁一怔,面色一沉,声音也低下来:“胡闹,这是客人,来家里暂住几日。”
他偏头,正好撞上颜清明亮的眼睛,不由得耳尖微热,笑道:
“姑娘别介意,知离就这样,是在下收的小徒弟。”
颜清莞尔,上前捏捏莫知离的小髻,回应谢与岁:“这几日就要多谢知离的照料了。”
莫知离面上有些失望的样子,却还是转过身,按照谢与岁的指示,把离他最近的房间整理了一下。
夜间,颜清坐在床褥上,掀开衣角,查看伤口时,一阵敲门声响起。
“请进。”
谢与岁推门,带进来身衣物和一瓶药膏,看着颜清嘱咐道:
“姑娘身上的伤…还有其余,是在下请村中相识的姑娘处理好的。”
“伤口会有反复,这个药膏,姑娘记得要涂。”
“还有这身衣物,望姑娘不要嫌弃。”
谢与岁放下东西要走,却被颜清叫住。
他回头,望着颜清,眼中温和淡然。
“多谢你,谢大夫,我知道你的心意了,如有来日,颜清必会回报。”
谢与岁只笑笑,留下一句早点休息,便关上了门。
颜清下床,摩挲着手下的衣物,心头是难以言语的感激。
看来他是决定,要陪她一年了。
这一路走来,虽然两人都没有说话,可谢与岁的态度表明,他定会报答恩情。
虽不知来路如何,可这一年,多多关照了。
也不知道大师兄现在怎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