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眠收起伞放在门旁，进屋点燃烛灯。
她倒了杯热茶，与汤婆子一起推到沈醉面前：“暖暖身子。今日之事多谢少将军。”
沈醉没拿汤婆子，垂眸摩挲着杯子。
“季卿卿，和那个宫女走得太近，对你，对整个太傅府都没有好处。”
这是今日来找她的原因，却没想到他会走到这一步。
季眠假装不在意的笑笑：“宫女小霜在宴会上替爹爹解围，今日偶遇，才同她说了几句表示感谢。她久居皇宫，我怎么能见到？少将军，你的担忧没有依据。”
她并不意外沈醉知晓拒霜馆的事。
自从宫宴那晚沈醉突然离开后，刚才那两个暗卫就一直在暗中观察她。
也正因为如此，她才不得不每晚施个障眼法，佯装自己在睡觉。
按照她的荒唐想法，沈醉的说法确实在理。
真的可能吗？
再怎么看，小霜都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
沈醉面色复杂：“如果你真的担心太傅府遇害，季卿卿，你就听我的。”
他也想告诉她一切，但是不能。
纵使季卿卿有通天的本事，只要有太傅府，她就越轻易被别人捏住软肋。
他不愿让季卿卿经历他的痛苦。
季卿卿是盛开在阳光底下的花。
他擅自折花，想把她拉进泥潭。
但忘了自己是恶鬼，恶鬼怎么能靠近阳光。
他与她，始终是不同的。
从沈醉身上冒出的悲伤气息快要把季眠淹没了，她皱着眉，站在门口，嗅到屋外的风雪，才好受一些。
季眠转过头：“我答应你。”
别再散发悲伤了！
闻言，沈醉站起来，路过季眠时沉默地看着她。
片刻后，最终只说出四个字。
“早些休息。”
随着沈醉离开，季眠的眉头渐渐舒展，她从头上摘下一根簪子。
白玉芙蓉雕刻精巧，雪落到花瓣上，衬得它更加晶莹剔透。
是与不是，三年后自会知晓。
“长乐，你怎么就穿这么点儿衣服站在门口！”
季眠看到踏进竹院的季老爹，将簪子重新插回头上，回屋披了件斗篷，笑着撑伞走过去。
“爹爹。”
季正德不为所动：“说好话也没用。为父问你，少将军今日可来你院中？”
这一个月府里有不少人向他抱怨少将军经常找长乐，吓得他们每日提心吊胆，想让他出面与少将军说一说。
说是说了，少将军却拿出他们家的竹纹玉佩说他救了长乐，长乐答应实现他三个愿望。
他又向长乐求证，结果是长乐答应少将军等脚伤好转陪他一天。
他这个愚蠢的二女儿哦。
玉佩随便给别人，还轻易答应实现三个愿望。
“爹爹说的是白日还是刚才？”
季正德一听这话，差点儿没昏过去。
风雪夜见情郎，传出去像什么话。
少将军也就模样比寻常男子俊俏些，除了那张脸，他实在不知道长乐到底看上哪了。
程序不知季正德想法，他一心在案子上：“季姑娘，刚才可有穿黑衣的人来行刺？少将军可是杀了那些人？”
季眠摇了摇头：“少将军只是来讨杯热茶。”
程序仔细观察整个院子，雪厚约两公分。
如果有人刺伤，根本无法遮盖尸体和血迹。
看来凶手今晚没把目标设在太傅府。
他朝季眠拱手：“季姑娘，今晚大理寺得到多起投案，刺杀目标都是与季姑娘先前同游的女子。在行凶之人抓到之前，请季姑娘小心。”
“多谢程大人提醒。”
丞相府内，裴闲听到消息，气得把送血胭脂的人杀了。
他千想万算都没想到是沈醉做的。
呵。
裴闲倏地笑出声。
他竟然忘了季眠也是十六岁。
她多次阻拦他与季婳接触，明日就拿她开刀。
裴闲只告诉杀手们要杀害的女子人数和年龄，所以他并不知道今日的杀手已经去过太傅府。
然而，一天，两天……整整半个月过去了，派去杀季眠的人全部都没回来。
应该说那些人全被沈醉挡在了太傅府外。
墨奇珲不知道裴闲做什么，他只知道借给裴闲那么多暗卫一个都没回来。他正值用人之际，所以当裴闲再次来东宫找他借人时，他直接托辞不见。
裴闲在东宫碰了一鼻子灰，回到家又听到裴璃说什么明日同太子游玩，直接踹了她的凳子。
“天天太子哥哥长，太子哥哥短。你要那么喜欢太子，赶紧让父亲把你嫁进东宫！”
裴璃没坐稳，连人带手中的碗一并摔在了地上。
碗里的热汤淋了她一身。
丫鬟小桃赶紧将裴璃扶起，后者一把推开她，指着裴闲大喊：“大哥，你冲我发什么火！”
“我说错什么了？”
裴闲现在看和太子相熟的裴璃哪儿都不顺眼，他抱着双臂，“你喜欢太子也好，不喜欢也罢。作为丞相之女，你迟早要嫁到东宫！”
“你乱说！爹爹说了我的婚事可以自己做主！”
裴璃看向坐在裴啸，希望他像往常一样站在自己这边。
然而，并没有。
他只是轻轻说了句：“给小姐再添副碗筷。”
裴璃感受到巨大的欺骗，她一个丞相之女也不能避免把婚事当作筹码吗？
她吸了吸鼻子：“爹爹，你是当朝丞相，姑姑是盛宠的皇后，太子哥哥是未来天子。为什么还要牺牲我的婚事？”
裴夫人急声喝止：“小桃，璃璃困了，送小姐回房休息。”
看见娘亲这样，裴璃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全家人都瞒着她一个人。
她抱有一丝希望地问裴夫人：“……所以娘，你总在我小时候带我去找姑姑，是为了和太子哥哥见面？”
裴夫人没说话。
小桃赶紧在裴璃说话前将她拉走，不然以小姐的性子肯定要闹很久。
裴啸在裴璃离开后，对裴闲开口：“你过了。”
裴闲不以为意：“她早晚要知道。难道父亲想看到圣旨下来后，璃璃闹着抗旨？”
裴啸皱着眉，想说什么，却被跌跌撞撞跑来的小桃打断。
“丞相，夫人，不好了！小姐刚才把奴婢推倒，往相府大门的方向跑了！”
“老爷……”
裴夫人还是担心裴璃的。这么晚出府，万一碰上连环案的凶手，后果不堪设想。
“不用找，她那个胆子也就在府外走两圈。困了，自己就会回房休息。”
裴啸是一家之主，他做的决定，底下的人不敢不从。
***
太傅府正厅，一家人正有说有笑地吃饭。
季婳摸着黑猫的肚子：“小乖，你最近是不是又胖了？”
黑团子伸爪表示抗议，它是圆润，不是胖喵。
“姐姐，我在话本子上看到过猫拉冰橇，要不明日让芝麻团子试试，顺便减肥。”
黑团子一听，整个猫身一个鲤鱼打挺从桌子上爬了起来，哀怨地看向季眠。
每次吃饭，宿主大大就开始屏蔽它。
反抗都没办法说喵。
季婳摇摇头，对季眠的说笑表示无奈。
“小乖是只小猫，拉不动。看来明日我得在让春儿检查你的话本了。”
季眠把目光转向季老爹，谁知他咳了一声：“我觉得狗比猫合适，长乐觉得呢？”
季眠咦了一声，嫌弃地搓着双臂。
就在此时，守在门口的小厮急急忙忙地走进：“老爷，裴丞相之女来找二小姐。”
季正德往他身后一看，裴璃双目通红，整个人非常颓废。
他第一想法就是长乐什么时候把人打了。
感受到落在自己身上的两股视线，季眠走过去，轻声说：“裴姑娘不如先吃饭再说明来意？”
“不用！本小姐在家吃过饭了。”
话音刚落，裴璃的肚子咕咕地响了两声。
“冬药，再加副碗筷。”
裴璃也不窘迫，仍然是一副高傲模样：“讨厌鬼，看在季太傅的面子上，本小姐就屈尊答应你。”
她吃饭时说这个不好，那个不如丞相府的厨子，一碗米饭却下去了三分之二。
季眠觉得疑惑，离家出走怎么找上她了？
不仅如此，裴璃还提出了留宿。
季老爹觉得是季眠惹出来的麻烦，就让她带着裴璃回了竹院。
当然，他派人通知了丞相府。
裴璃一边在屋子里走来走去，一边吐槽：“你屋子怎么这么寒酸，季太傅都把钱用在你姐姐身上了吧。两盏烛灯，杯子也是普通瓷器，铜镜更不清晰。”
“委屈裴姑娘在这里留宿一晚。时间不早，裴姑娘早些休息。”
“等等，讨厌鬼。”
裴璃最开始还扭扭捏捏，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大，眼泪也往下掉。
季眠好心递给她帕子，裴璃胡乱一擦：“讨厌鬼，尽情嘲笑我吧。”
“同为女子，我为何嘲笑你？”
女主裴璃确实出现了问题，剧情中男女主芙城一夜风流后，裴璃才意识到裴家人要把她嫁给墨奇珲。那时两人已经发生关系，她的反抗也不像现在这样激烈。
季眠的话更引得裴璃伤心，她边哭边擦眼泪：“你非沈醉那个恶鬼不嫁，也没见季太傅着急给你找夫君。爹爹已经是丞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为何一定要让我嫁给太子哥哥？我若心悦太子哥哥，早在及笄时就告诉爹爹娘亲了。”
季眠扯了扯嘴角，其实季老爹暗戳戳地和她说了很多次，都被她拿“不能嫁给少将军，就离家闯荡江湖”打发了。
裴璃将帕子扔到一旁：“讨厌鬼，你什么时候嫁去将军府？本小姐随你一起去。放心好了。你这个讨厌鬼和沈醉那个恶鬼是绝配，本小姐绝不会搅和你们姻缘。”
季眠：“……”
裴璃没好气地喊了声：“喂，本小姐在问你话！”
季眠望着屋顶，用手扇了扇眼睛，流出两行眼泪。
“裴姑娘有所不知，我与少将军不过是我的一厢情愿罢了。少将军有欢喜之人，我远远瞧过一眼，那姑娘模样美艳，一举一动透露着大家闺秀的气质。”
“少将军待她温柔，处处为她着想。美玉在前，我这颗顽石又怎么入得了少将军的眼。”
季眠自嘲地勾唇，双目无声地盯着烛灯。
“他不喜，我便不嫁。我这一生啊，要永远留在太傅府了。”
裴璃哇的一声哭出来，看着季眠的眼神充满了怜悯。
“讨厌鬼，没想到你这么可怜又痴情……呜呜呜，本小姐以后不喊你讨厌鬼了……”
季眠心虚地哄了裴璃好一会儿才把她睡着。
她刚出门就见到了哭得像核桃一样的冬药，小姑娘吸着鼻子，说话也断断续续。
“小姐……绍京优秀……很多……换个人喜欢……”
冬药以为小姐只是说着玩儿，没想到自家小姐这么痴心。
小姐买的话本子上说痴情的人往往不会有好下场，她不想看到小姐一辈子郁郁寡欢。
季眠有些过意不去，忘了让冬药先去休息。
她又哄了冬药一会儿，才回偏房休息。
暗一将方才听到的告知少主后，少主已经一言不发地盯着手上的簪子很久了。
他并不是有意偷听，只是在完成少主交代的任务后习惯性地去太傅府看季小姐是否安好。
然后，他就听到了季小姐对少主的痴心感情。
“以后莫要向我汇报太傅府的事，尤其是……”沈醉攥紧手中的簪子，顿了片刻，“季眠。”
“是，属下告退。”
屋内剩下沈醉一个人。
他摸着簪子上的珠花，声音无奈又缠绵：“季卿卿，我到底该怎么办。”
明明已经打算止步，也明知是假，却又在听到她说喜欢忍不住欢喜，甚至恨不得想立刻见到她。
次日一早，裴璃顶着一双又红又肿的眼睛出现在季府正厅。
季眠悄悄和季老爹季婳简单说明了情况，两人的眼神纷纷对裴璃表示惋惜。
冬药欲言又止，裴小姐分明是可怜小姐的痴心。
她在心里叹气，决定找个机会告诉老爷和大小姐。
裴璃见季眠说完后，从椅子上站起：“季眠，本小姐决定认你这个妹妹。说完随本小姐回府，本小姐送你点儿见面礼。”
包括季老爹在内的所有人满脸疑惑地看着裴璃将季眠拉走。
不是，就这么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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