层云之巅的大厦突出的椭圆形平台上,银色直升飞机已经整装待发,十来个西装保镖站成一圈,螺旋桨带起的旋风将衣角和发丝刮得猎猎作响,塔塔拉在大伯的注视下爬上了直升飞机。
小窗户里,陆地上的人和建筑越来越小。军儿手里攒住一个油纸包的早餐袋在大厦中层外的平台张望着。两个小时之前,塔塔拉还在和他聊天说想吃他特制沙拉三明治。
然而,三扇自动旋转门里突然出来了一个带着黑墨镜的西装男人,他径直走到军儿的面前立定,四目相对,毫无反抗之力的军儿下一秒就倒地晕了过去。
模糊的黑色裤腿边上是冒着电光的电击枪,墨镜男从军儿的手里抽出早餐包,失去力气的右手怎么也抓不住敌人的侵扰,随后就只感觉得到有人拉着自己的脚腕拖往大厦。
等孔斯年驱车来到塔塔拉楼下找唐尔美时,1800已经在车店地下室里开始搜索塔塔拉的去处了。
“塔塔拉失踪?或许是她家里人送她走了呢。”孔斯年手里还抱着一束鲜切和一盒73号科研所最新出的关节颜料,据说是关键时候可以隐身。
唐尔美给自己倒了一杯柠檬酒,刚才和坷拉、嚣张小胖一起吃了披萨口里有些腻歪,
“她走前跟我们提过,这次要把军儿带走,但是军儿说飞机进入飞行层出了郊区之后,人就没有信号了。”
“或许是她家里人隐藏了呢。”
唐尔美摇摇头,“最坏的打算是被那帮搞生物机械的变态带走。”
“生物机械变态?你什么时候也这么说了?跟坷拉学的?”
唐尔美一愣,“不是。我觉得他们有些过于残忍了。那孩子还那么小,就被打麻药。”
孔斯年好像听到了笑话,
“生物机械不经过生物和机械的融合实验怎么进步?你告诉我。安装义肢和机械装置向来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你现在竟然说这有违天罡?那你眼珠子呢,我后背的颈椎灵感测验呢?我也是变态吗?”
沉默,沉默是今晚的康桥。唐尔美甩甩头,又被坷拉带歪了。
“哎呀,停,打住。激动了。”
唐尔美拉过孔斯年的小手,将花放在拉桌上,“我是说,塔塔拉当时还是正常孩子不是吗?当时的实验太过分了。怎么说也可以公开招聘志愿者,怎么能......”
“你少来,你现在也是自然派了?”
“孔斯年,你现在像个怨妇。你怎么了?”
唐尔美闭上嘴,正过脸望着孔斯年的脸,视线挪到额头上轻微的鼓包停顿了两秒,然后大手一捞,将孔斯年的头锁在自己胳膊窝下面捋毛,
“你想多了。我只是同情无辜小儿。方式多了去了,不该拿着弱势群体为蝼蚁,随便蹂躏。”
“哼。”孔斯年直接在唐尔美的怀里转了个圈,将脸深深埋入近日有些柔软的肚子里。
“如果我说离开13区,你会跟我走吗?”唐尔美轻轻拂过孔斯年鸦羽的发尖,可那双结实的臂膀只是将自己的腰紧紧搂得更紧。
“我认真的。”
“别闹。”
唐尔美的眼神里映着车窗反射的亮光,楚楚可人却有一种毁灭的决绝。
——
“他俩是不是太黏糊了。”坷拉和嚣张小胖一人一个热成像仪孔怼住竖窗角落聊了起来。
“这就是大人的恋爱吗?”
“别人谈恋爱不要偷窥啊!”艾斯蜜将沙拉重重放在长桌上,也将脑袋凑近,几人鬼鬼祟祟的样子被墙脚的自动探头扫射。
“找到了。”1800的声音从小音箱里响起,坷拉立马转身越过沙发跑向地下室,
“她在哪?”
“谁?”
“塔塔拉。你找了什么?”
“找到青山了。”
“准确的说是方岩发送过来的具体点位消息。”
透蓝色的数据屏幕上是73号科研所的大厦地图,顶层是青山博士主要出入场所,而解下来则是几个在储物室的蓝点。
是之前工作过的地方。另外的附件则是方岩聘用的黑客牛仔潜入网络复制的克隆人资料,其中竟然还有一份和唐尔美极其相似的资料。
坷拉对着发来的实时检测资料陷入了沉默。
“我要去看看。”
“那塔塔拉呢?”1800问,
“她家里人还在找,让唐尔美在家等消息。”
检测探头连续闪了两下红光,“我跟你一起。”
“那几个小孩呢。”
“艾斯蜜他们今天会去工厂。”
坷拉内心一惊,原以为艾斯蜜几人会被送到原生家庭,看来1800决意针对主城区的计划已经相当成熟了。将1800信号载体装置装进腰包里,路过客厅伸进头发现嚣张小胖愣愣的坐在原地,
“你怎么了?还不回家?”
“哦。一会就走。”小胖子略有所思,但看到坷拉却手忙脚乱的擦起了桌子。
一个人心虚的时候总是会装作很忙的样子。
坷拉点点头,来到楼下提了一辆车大腿一跨,红色闪电如同疾驰的流星朝着吉布森大道驶去。
“他不对劲。”坷拉对着伪装成纽扣的麦克风说,
“当然了,看到他哥哥了呗。他是孔氏三代最小的孩子。”
“什么?”坷拉一个发愣直接穿过了一道中幅的剃须刀全息投影,“你不早说!”
“那孩子脑子受了点刺激,也不想回家,塔塔拉索性就留他玩了几天。”
孔家人?
“早知道就拿着他去领赏了!她们什么时候见过?”
“家族聚会上吧。”1800满不在乎,顺便给坷拉科普了一下孔氏教育后代的铁血金律,比如到了年纪就要送到野区研学洗礼,每个季度都要参加的强身计划实际上就是跟同伴打架。
大厦里空荡荡的,只有纺锤体的模拟月光透过玻璃洒在足球场大小的地板上,坷拉身形轻巧,熟门熟路的通过闸门,左右两个巨大奢华的喷泉池在半圆形的大平层里遥相呼应,坷拉啧啧嘴,不知道又是哪家大佬送来的见面礼。
蹑手蹑脚来到之前的材料存储室,地方之宽广如同将三四个楼层打通,陈列的资料罗列成蜂窝状堆叠在钢管纵横的站台对面,
“就是这里了。”坷拉走到平台的终端,只有一座搜索的云台孤零零地立在屋子中央,橙色金光将坷拉的脸映的发亮,坷拉将1800的载体装置插进云台的外接装置,屏幕立刻出现了一道解除的红色密令进度条,显示着1800正在盗入系统。
坷垃将四周扫了一圈,起先是站着,然后蹲着,最后直接坐在云台底下,两只脚落在平台外面荡,这是第二层的位置。
1800熟门熟路地穿透冰墙,73号硕大的太阳符号在空间里熠熠生辉。
根本不是什么最难进入的屏障,1800轰然扭头看向云台边守卫的坷拉。
“为什么要来这里看?你自己就能远程潜入吧。”1800的声音冷不丁从耳麦里面传来,
“哦,脑子坏了,没法操作了。”坷拉的话语平平淡淡,对面的蜂巢背景墙间隙的光芒从橙色幻化成了剔透无比的荧光绿,
“怎么回事?”
“他们对我用过吐真剂,后遗症就是不能过度用脑。”坷拉解释道,除非对方主动解锁场地,让自己被动固态接受信息。
赛博空间里的荧光微微闪烁,一个优秀的赛博牛仔失去了自己引以为豪的本领,尤其是在赛博空间里,不亚于鸟儿失去双翼,老虎拴上了铁链。
1800的程序慢慢覆盖过整个存储空间,时间需要很长。
“没去修复?”
“损伤太大了。”
“你只是痛恨该死的高科技而已。你害怕那些长长的针管扎进你的血肉头骨,你甚至恐惧那些颜色药水渗入你的血液骨髓。”1800如果有表情一定是不屑,坷拉想着。
“对啊,害怕。不过是工具罢了。”
“你好像很容易崩溃。唐霖车上你也哭过一次。”
“阿拉曼偷袭那次吗?”坷拉用脱掉手套的那只手指甲轻轻刮蹭着粗糙的地板。
“你行事过于老套了。有点像以前的人。”
“想说什么说吧。”
“你也是人造人。”
坷拉扑哧一笑,“逗我呢。”
“你等会,我找到了。”
忽然坷拉眼前一亮,对面悬浮屏幕慢慢出现了一段视频,画面背景里的建造设备并不像现在这么先进,巨大的管道和设备显得笨拙臃肿,一个戴着眼镜的年轻女青年手里拿着笔和一份纸质资料坐在视频前自言自语道,
“今天是7月9日,日晴,实验室恒准温差,是生物意念投入机械实验的第六百四十五次尝试。”
女青年的面容有八成的熟悉,但却如此年轻。
老师……
坷拉心脏跳动的越来越快,跳动声音也越来越大,接着画面开始移动,经过一个平面一百八十度的平移,经过充满绿色液体的存储生物透明水罐和一系列听不明白的器械和步骤名称之后,中央平面的床上静静躺着一具人体,而她身旁边放着一个恒温箱,里面的大脑组织插满了奇怪的红蓝的缆线,蠕动的软组织被捧在一双带着绿色橡胶手套上因为移动,如果冻一般,一抖一抖,被放进人造人的肚子凹陷处。
大约视频被后期放了倍速,等人造人开机,睁开眼睛,坐起身子,那个和坷拉一模一样的脸蛋让1800和坷拉同时对这个世界发出了无语的问候,
“你找出来的,你反应错了吧?”
“不,那个在这个视频之后。”
“该实验体大脑来源于一位因车祸撞击致死的成年女性,年龄二十九岁左右,大脑微损......捐献合同交易金额为二十五万元,另附赠一款,符合合同其中一条的意外死亡条件。”
坷垃呆愣着看着视频里的人造人一天学会说话走路,三天开始练习搏斗技能,直到在进行弹药对抗时肉身破损到无法修复,大脑被重新取出封冻,再次苏醒便又是另一个躯体。
“接下来是记忆载入实验。”
一个构建了全新世界观的储存卡嵌入到插满了颜色导线的大脑里,果冻的软肉扭捏了一下给黑色的软组织让出了地方。
“呕。”
地板将冰冷传递到黑色紧身衣的屁股里,坷垃胃里好像被情绪感染,一阵翻涌最后没忍住哇的一声,吐了一地。
“这就是以前的实验吗?”1800微光浮动,按照自己的类人程序,自己应该也需要表现出恶心难受,但现在它只是一团有程序设计的高纬的光。
“还想看吗?”
坷垃弓着身子,污秽物顺着脚尖撒落在下一层的地面上,口腔里充斥的酸臭味。
她摆摆手。
眼前慢慢变暗,切换了画面,进度条已经过了大半,坷垃看到了让她怀疑自己一生的画面。
如果可以,她情愿没来过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