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准在夜里出去。”
从小父亲就这样告诫我。
村里的大人都异口同声地发出这样的警告，我原以为是大人们让小孩子不要到森林里去的惯例提醒。
我已经满十岁了。
难道还担心我在森林里迷路吗？
父亲是一位猎人，每天往来于森林之间。村子里的人大多靠着种地维持生计。森林里也有许多野草和草药，大人们会把它卖给路过的商人。明明他们就可以进入森林，为什么老是告诫我们小孩子不准进去呢？真是太不公平了。
我知道村子里好多人都走了，因为没有水。
怎么会没有水呢。
好像自我出生以来这里就很缺水。
缺水的话，自然也就缺粮食，我们每天的日子都过得紧巴巴的。
母亲的呼喊声拉回了我眺望蓝天的视线。
“加雷斯，吃饭了，喊你哥哥一起！”
母亲是个漂亮的人，温柔又贤惠，我很喜欢母亲。
母亲提着装了水的桶子进了厨房。她将桶放在地上，同时让我去找哥哥。
母亲总会从不知道的地方带回来水。
就像有神奇的魔法一样。
哥哥会在哪里呢？
应该是在那个地方练剑吧。
哥哥从小就想成为一个冒险者，像爸爸一样。不知道为什么，我的身体似乎并没有更多的力量来掌握剑术。
远远地望去，哥哥在树下挥舞着他的小铁剑，那是爸爸送给他的。
哥哥练得满头大汗，我承认他的剑术确实很棒。
但我还是嫉妒哥哥。
哥哥他很好，强壮，聪明，村里的小孩儿都爱跟他玩。
我却像个胆小鬼。
我最好的朋友是我养的那一群小鸡。
它们永远不会欺负我。
“哥哥，母亲叫你吃饭了，快回来吧。”
我用自己的全力朝着哥哥喊了过去。
“嗯，我马上回来。”
我看到哥哥的额头上有些细细的汗珠。
他真的很努力，努力地想要得到大家的称赞。
母亲从厨房端着菜出来了，我也帮着母亲收拾碗筷。
“这个筷子发霉了。”
我望着母亲小心翼翼地说。
“没事，还能接着用，我用水洗洗。”
现在我们家连生存都是个问题，村子在大山深处，很少与外界交往，又正值干旱时期，农民的收成都很不好。
父亲也只能靠竭尽全力的打打猎维持一下家里的生计，而我则为了保住父母对我的爱竭尽全力。
这个饭桌上是我们一家四口为数不多的团聚时刻。
我努力的表现出乖巧的样子，先给母亲和父亲夹了一块肉。
“加雷斯真懂事。”
母亲用手摸了摸我的头，母亲身上很香，有一种不属于我们这个家的味道。
父亲总是会去森林里打猎，早出晚归，非常辛苦。但是最近的猎物都不是很多，有时候甚至一只都没有。
母亲试探地问向父亲。
“最近森林里的猎物还好吗？我听村里有人说又闹蛇灾了。”
父亲用着筷子扒了扒饭，没说什么，摇了摇头。
“都挺好的，那个蛇不是问题。要真有蛇，我去把它抓回来炖汤喝。”
晚饭结束后，我负责收拾碗筷。
然后就是我和小鸡们的私人时间了。
每天我都会和小鸡们玩一玩，他们叽叽喳喳的，我也不觉得烦，只觉得安心。
正准备带小鸡们去森林边缘觅食，我却看到了熟悉的人影。
糟了，是他们几个。
为首的孩子看见我了，兴致冲冲的朝我走过来。
“胆小鬼，怎么还和你那小鸡玩呢？都多大了，你看看你哥。”
他这话一出，其他人也全都轰然的大笑。
“你又有多优秀？”
我没好气的反问他一句，他就是个小混混，成天只知道抢别人的玩具。
他像是被戳中痛处似的，脸涨得通红。
“你给我等着，看我不好好教训你。”
急了急了。
我吃痛的挨了他一拳，倒在了树边上。
“哼，我以为有多厉害，不过如此嘛。”
完了，又得弄得脏兮兮的了。
也许我的小鸡也替我抱不平，就在这时，我的小鸡朝着他的眼睛啄了过去。
“哎呀，好痛。你这死鸡仔！”
他们成功的被小鸡赶跑了。
“哼，早就说了。我的小鸡可是很厉害的。”
天边那一抹夕阳就快下山了，马上整个森林就要黑下来了。
糟了可不能在晚上出去。
我赶紧赶着我的小鸡回家，被爸爸发现可就惨了。
回家的时候刚好撞见父亲，他什么也没问，我也什么都没说。
“爸爸，我帮你揉揉肩膀吧。”
我讨好地向父亲说。
小手温柔的在父亲宽厚的肩膀上轻轻按摩着，用稚嫩的力量给他带来一丝放松和舒缓。
父亲似乎被我揉的挺开心的。他的身子微微舒张，脸上也有着温暖的笑意。
“加雷斯揉的真棒。”
这是我唯一比哥哥棒的地方。
真好。
过了一段日子村子里都说山里有怪物，让小孩子别出去，小心被吃掉。
可我不怕被吃掉，我怕没有爸爸。
父亲还是一如既往的去山里捕猎。
我很担心他，要是他出事了，这个家该怎么办？
每天我望着父亲离去的背影，可以望很久很久，直到他消失在我视线的尽头。
我的担心是正确的。
在某个秋高气爽的日子，父亲瘸着半条腿回来，有一个很好的叔叔把父亲扶了回来。
“爸爸，你怎么了？”
父亲的脸灰尘扑扑，身上都是泥巴干了的样子，那叔叔还好心的给爸爸缠上了绷带。
“你爸爸他打猎的时候不小心被怪物咬到了，哎呦，这可怎么办呢。”
他说的没错，爸爸是我们这个家里唯一的经济支柱，我和哥哥还没有到能够独立获得金钱的年纪。
往后的每一天，我们的日子越来越窘迫，连一块馒头都要掰给三个人吃了。
但神奇的是，母亲每天都会拿回来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吃的。我一度以为她曾有魔法。
在一个夜里，我正爬上树，坐在树上看着天边的月亮。
一阵稀稀疏疏的声音吸引了我，那后面好像有人。
是母亲，还有另一个叔叔。
他们在树底下谈笑风生。
母亲扶上那个叔叔的肩膀，而那个叔叔双手也环着母亲的腰。
他们好似这乱世的一对神仙眷侣。
父亲由于腿受伤了，只能在屋内的床上歇息。
我没有说话，也没有出声。
我只是静静的看着。
即便我出声了又能怎样呢？
就这样，我静静的在这里望着月亮，直到树下的喘息声开始停息，直到屋内那忽闪忽闪的灯光熄灭。
又是一个晚上。
我想着今天晚上带小鸡出去溜溜弯，没想到一只蛇悄咪咪的，在暗处吐着他的蛇信子，在夜晚发光的眼睛，正死死的盯住我的小鸡。
我害怕极了，我抄起树下面的一根树枝就往那蛇上打，但那蛇灵活的很，我打了几下都打不到。
别呀，那是最后一只了。
“不许吃！吃了我就没有朋友了。”
我用尽自己的全部力量喊出了这句话，试图吓跑它。
但那蛇倒是完全不带害怕的，反而朝我爬了过来。那是一条银白色的蛇，身上的鳞片顺着月光能反射出不同的光芒。
我吓得连忙抓住我的小鸡护在身后。
“不吃就不吃嘛，打我干嘛？给我这鳞片打坏了就不美了。”
我亲眼看见那条银白色的蛇化为了一个仙女。
莫非我遇到了蛇仙？
哇，真好看呀。
但我是个记仇的孩子。
“长这么美，还偷吃我的鸡，真是不懂礼貌！”
“你这话到底是在夸我，还是在骂我呀？”
那仙女姐姐笑了，我没好气的回答：“两者都是。”
那仙女姐姐笑得更满意了，不知不觉中，我走到了村子的湖边上。夜里的凉风呼呼地吹着湖边的芦苇，发出沙沙的声响。偶尔也会有一些癞蛤蟆在呱呱叫。
这里只有我们两个，还有我的小鸡。
“你这小孩这么晚了还不回家，小心被怪物吃掉。”
她用手摆出了爪子的形状，试图恐吓我。但在我看来极其的...额，可爱。
“我不是小孩子了，你这招完全没用。”
“那...那些有用吗？”
那仙女姐姐指着村子里通往湖的那条小道，那道路上回荡着加雷斯加雷斯的声音。
那声音起码不止3个人，远远望去，还有火把的亮光闪烁着，在漆黑的山谷里。
不用多想，肯定是来找我了。
“你爸爸妈妈找你了，快回去吧，我送你一程。”
说完，她又变成了一只小蛇。
它一路带着我，避开了路上崎岖的地方。我跟着它走，倒是没有绊过脚。
终于看见火把的亮光了，而那条小蛇也随着火把亮光越来越亮，消失了。母亲看到我立马就把火把给另一个叔叔抱向我，声音都带了些哭腔。
“跑哪去了？我担心死你了。”
但我却完全融入不到这种温情的氛围。我的眼睛一直死死的盯着那个叔叔，和那天夜里我见到的一样。
而他被我盯着，也有些发毛，他自觉的低下了头，把帽子理了理。
“没事啦，我只是出来散散步，妈妈我们回家吧。”
“快走吧，一会儿回去可不许再惹你爸了。”
“我知道了。”
回去的路上，我还是不忘回头再看看那只蛇还在不在，有那么一瞬间，我望见了她发着光的眼睛。
是一个很好的蛇仙姐姐。
第二天醒来，我就觉得父亲的房里特别吵，我刚想去看看，却在门外听见了他们争吵的声音。
“我们要不还是分开吧。”
“为什么，孩子都这么大了，你忍心看他们没有娘吗？”
“那你忍心看我们一家四口过着这样的日子吗？”
“可我......”
“我听那大夫说了，你这腿恐怕一直都好不了，所以我们......”
“是和那个人是吗？”
“是。”
“那你有话想对孩子们说吗？”
“没有了，我怕到时候我不舍得走。”
“行吧。你走了，可别再回来。”
“不用担心，我会的。他们俩就交给你照顾了。”
“走吧。”
“嗯。”
“走啊！”
母亲拎着打包好的自己的行李，准备出门，但没成想迎面就撞上了我。
“加雷斯，你怎么......”
母亲望着我，诧异的眼神令我感觉不自在。
我往屋内一瞧，父亲一个人坐在床上流泪，因为腿脚不便，根本下不了床。他只是边流泪边捶着自己的腿。地上是散落的陶瓷碎片。
我用着可怜兮兮的眼神望着母亲。
“妈妈，你要走了吗？可不可以不要丢下我们？”
没错，我试图用我的全部来留下母亲。因为父亲很爱母亲，比爱我还爱。
“妈妈只是出去了，你以后可要照顾好爸爸。”
母亲蹲下身来试图用她温柔的声音安抚我。
“可明明，我......”
我难受到说不出话来，语无伦次。
“留下来好吗？妈妈。”
我再次向她请求。
“不可以啦，妈妈要去一个新的地方，在那里我可以自由飞翔。”
“是吗。那可真是太棒了。”
母亲一直是一个很聪明的人。
就这样，她走了。
甚至没有和哥哥说话。
哥哥也不曾想过，昨天是她最后一次见母亲。
命运就是这么的现实和奇妙。
我只能小心翼翼的跑去安抚父亲，没了父亲，那我就什么都没有了。
但父亲也不说话，只是望着窗边默默发呆。
如果那时候我能够阻止他们两个就好了吧，母亲就不会走了。
在那之后，父亲的脾气非常暴躁。屋里面老是被他摔得砰砰作响。他总会大骂我和哥哥是个有娘生没娘养的东西。
可我明明有妈妈。
哥哥也像变了一个人，他总希望做点什么留住我们的现在。哥哥开始帮村里面的人捞点上面发来的“油水”，我们家现在也只能靠此为生。
最后，我的那只小鸡也没了。
进到了肚子里。
那天晚上我又在那个树上，望着同样的一轮月亮。
“怎么了？这次怎么没有看到你的小鸡？”
是那个蛇仙姐姐。
她身上有一股草药的味道，她就和我坐在同一根树枝上，那个味道让我想起了母亲。
“分了。大家分了。”
“啊？”
“哥哥一半，父亲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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