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叶妤偶尔总是会想,瑄泽的梦魇是否是父母无休止的争吵和那满地的血色。
然而以现在她的能力既不可以阻止他父母的争吵,也不能阻止他母亲最后的杀戮,叶妤不知道她还剩下多少时间,而瑄泽是否还有下一次的梦魇。
随着秋日渐凉,叶妤的狐裘也赶制了出来,李母的肚子也越发的圆润了。
叶妤穿着新衣服,和瑄泽一起跑到了河畔,刚想脱了鞋袜去玩水就被瑄泽阻止了。
“水凉。”瑄泽沉声道。
叶妤撇了撇嘴,也不在意。
“若是弄湿了狐裘,就不好看了。”瑄泽知道她的心思,于是便拿此事做文章。
叶妤离得河边远远的,然后状似无意地问他“你爹和你娘吵架吗?”
瑄泽垂下眼,波澜不惊“嗯。”
“听说你爹过几日要去乡里参加秋闱?”叶妤歪了歪头。
瑄泽替叶妤理了理狐裘上的毛,点了点头。
“你那么厉害,你爹肯定也很厉害,肯定能考中的。”叶妤语气坚定。
瑄泽则是扯了扯嘴角,不见丝毫的笑意“他的心太乱了。”别人总以为父亲在用功读书,可是同样精通读书的他知道,读书应该做到两耳不闻窗外事,而他父亲的心太乱了。
叶妤不解,但是却也没问,反倒是转移了话题“听说再有三个月,我娘就会临盆了,到时候我可能要在家里看孩子,不能和你出来玩了。”
瑄泽迟疑了一下“那我去找你?”
叶妤笑了,点了点头“那我们说好了,一言为定,你可不能说话不算话。”
瑄泽也是无比认真“自然。”继而不知道他从哪里变魔术似的,掏出了一本《齐语》,然后给她讲了起来。
叶妤实在是听不下去,逐渐地就闭上了眼,陷入了梦乡之中。
瑄泽看着眼前的小姑娘,却是笑了笑,摸了摸她散落的麻花辫,眼里的温柔是他这辈子都不敢想象的,李盼,他一遍又一遍的咀嚼这个名字,他的潜意识告诉他,这一切都不该是这样的,可是他却又发疯似的贪恋着。
叶妤再睁眼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她揉了揉眼,就看到正在不远处生了火堆的瑄泽,爬了过去“我们今天不回去吗?”
瑄泽将烤得差不多的鱼递了过来,鱼已经有些焦了,但是散发着诱人的香味。
叶妤也不客气,接过鱼就烤了起来,哪怕没有加调料,可是这鱼新鲜柔嫩,入口即化的口感还是不错的。
等到吃完一条鱼,叶妤才意识到瑄泽还没有吃东西,顿时有些不好意思“要不你再烤一条?”
瑄泽摇了摇头“不用了。”
等到两人到了家的时候,瑄泽家还未亮起灯光,叶妤舔了舔嘴唇“要不,先去我家?”
瑄泽却不愿意,反倒是替她理了理狐裘“你回去就是了,不用管我。”
叶妤一步三回头,这才回了自己家。
却没想到第二日阴雨大作,叶妤皱着一张脸,只能在家里和母亲摘豆子。
李母看出了她的心思,笑而不语,等到她频频往外看的时候,才忍不住笑着开口“今日的雨太大了,你要是真想去找贺泽的话,要穿一件蓑衣才可以。”
叶妤的心思被看透,顿时有些不好意思,可是手却快得很,立刻就拿起了那件,所以然后轻车熟路的爬过了篱笆。
瑄泽许是也一直关心着这边,就在叶妤刚过来的时候,就立刻拿着油纸伞冲了过来,将她拉进了屋里,语气之中皆是嗔怪“下这么大雨,你非得过来干什么?”
叶妤傻笑“只不过就是几步而已。”
瑄泽倒了一碗热水,递给她“赶紧喝了,去去寒气。”
就在叶妤小口小口的喝着热水的时候,屋里的那扇门却突然被人推开了。
瑄泽母亲浑身上下都滴答着雨水,整个人就像是水里捞出来的一样,头发都粘在了脸上,看起来狼狈不已。
瑄泽小心翼翼地叫了一声娘,她却置若罔闻,只是自顾自地坐在椅子上,颤抖着手,给自己倒了一杯凉茶,一饮而尽,可是还没等放下杯子,她就猛地痛哭了起来。
叶妤和瑄泽一时之间也都是不知所措,还是叶妤先将一块绣着丁香的帕子递了过去。
这时瑄泽母亲却突然扇了瑄泽一耳光,她语气仇恨,仿佛不是在看自己的儿子,而是在看自己的杀父仇人“你有什么用,旁人都说孩子能拴住丈夫的心,可是你一天到晚就像个木头一样,如何能留得住贺郎的心,你在他眼里甚至比不上那几本破书。”
瑄泽的脸被打得偏向一侧,他木愣愣的,似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叶妤立刻将瑄泽拉到了身后,振振有词“连你自己都留不住他的心,凭什么说贺泽。”
瑄泽母亲却突然笑了起来“小痴儿,你可知这世间男子皆薄幸,你说等贺泽长大了,他是否还会如同现在一样不嫌弃你?”
叶妤比谁都清楚,李盼没有以后了,她的变化证明瑄泽真正梦魇的开始,也就是说,贺培变心了。
“李盼,我黛鸾骄傲一生,却没想到,输得一败涂地,你又会比我好到哪去呢,他们贺家的儿郎皆是薄情之人。”黛鸾眼中皆是猩红,她如何没想到,为了心爱之人被封修为,十几年来任劳任怨,却落得如今的下场。
叶妤刚想反驳,却突然意识到黛鸾二字,她有些不可置信,化蛇所挚爱之人,可是那画卷上雍容华贵的女子与面前歇斯底里的瑄泽母亲。
她难得的沉默了,显然也是第一次如此清晰的直面爱带给女子的变化,她也还记得自己的承诺。
可是当着瑄泽的面,叶妤只能压下激动,带着试探开口“贺姨,您可知化蛇?”
黛鸾瞬间抬起头,手一瞬间就掐住了叶妤纤细的脖颈“你如何知化蛇?”
瑄泽原本如同死人一般,直到此刻才仿佛突然活了过来一样,他拼命地扯着母亲的手,甚至用嘴去咬,只希望她能够松手。
然后叶妤只觉得难以呼吸,拼命开口,挤出那句话“他让我转告您,他也曾妄念过。”
黛鸾却松了手,嗤笑道“荒谬。”然后居高临下地望着她“我不知你从何处听来了这些,但是你若敢往外吐露半个字,我便要了你的性命。”
化蛇之事事关妖族,哪怕她再怎么愚蠢痴心,这些年也不曾对贺培吐露半个字。
叶妤剧烈地咳嗽,后退到瑄泽怀里,刚刚她险些以为,要再次丧命了,幸好。
瑄泽着急地检查着叶妤,见她无事这才松了一口气,说着便不容抗拒地将她往外推。
大雨磅礴,叶妤就站在雨幕之中,难得地迷茫了起来,黛鸾似乎并不明白化蛇的心意。
然而淋了这场雨的后果就是,叶妤生病了,高烧不退,在梦中不断呓语,所沾染的词汇,让一帮人都以为她是中了邪,只得请了个神算子来为她诊治。
谁料这神算子上来就说李盼命中少水,如今又突发高烧,怕是要熬不过去,唯一的法子便是寻个命中带水之人,与其订下娃娃亲。
李父李母几乎一瞬间就想到了贺泽,其实这事也不难,只需要两家交换庚帖,二人行夫妻仪礼。
然而却没想到吃了个闭门羹,赵家一律闭门谢客,这可急坏了李父李母,几番打听之下才打探到,原来是这贺培在外面又捡了个孤女,甚至将自己赶考的钱都花在了她身上,打算再过些日子正大张旗鼓将她接回家。
李母听了这话之后,心疼得直掉眼泪,她的阿盼这还没嫁过去,就要受这般委屈,日后还不知道怎么被别人戳脊梁骨呢。
李父连抽了两杆子旱烟,又看了一眼昏昏沉沉的女儿,无奈之下,李父只能厚着脸皮再次敲响了贺家的大门。
这一次倒是开了,黛鸾听了李父的来意之后神色古怪,直接将这些天一直把自己关在屋里的瑄泽叫了出来。
瑄泽低着头,一副失了心神的模样,直到听到李盼高烧不退,这才猛地抬起头来,几乎是没有犹豫“我愿意。”
黛鸾奇怪地笑了一声,怎么说也是没阻拦。
说来也是奇怪,就在两家差不多定下这桩亲事的时候,叶妤终于醒了,但是还是整个人都软趴趴的,没有一丝力气,只能靠搀扶着,而且时而昏迷,时而清醒。
瑄泽心里愧疚,便经常扶着叶妤去河边散心。
却没想到此次河边被一群小孩给占了,不仅如此,那群小孩竟然围着他们,唱着傻子配哑巴的歌谣。
瑄泽只觉得浑身上下都被一股奇怪的力量包裹,与此同时,他又觉得这幅画面极其熟悉,似乎他经历了无数遍。
就当他要控制不住自己妖力的时候,他的眼睛就被一双软软的小手给捂住了,他听到阿盼说,阿泽我累了。于是他只能背着叶妤回了家。
李父虽然不满贺家的态度,可终究是关乎女儿的性命,他只能紧锣密鼓地操办,终于在第三日便准备好了娃娃亲的仪式。
两家的亲友几乎都来了,衬得原本就不大的喜堂愈发的狭小热闹。
瑄泽一身红衣,看起来越发的粉雕玉琢,而叶妤则是被李母半扶着,这些天无数汤药灌下去,硬是没有起色,哪怕这样大喜的日子,叶妤也只能勉强站着。
就在即将交换庚帖的时候,贺培却突然出现,他手上还牵着一个看起来便弱柳扶风的女子,他心情愉悦“儿子办喜事怎么能不叫上父亲呢,阿泽,你这些年的圣贤书都读哪去了?”
李父李母一脸紧张,生怕今日之事被扰乱,李父更是打算实在不行就先找亲友把贺培拉下去。
谁料黛鸾冷笑一声“你来此处作何?”
贺培梗着脖子,一副你能把我怎样的模样“自然是迎新妻入门。”
黛鸾连说了三个好字,顿时巨大的威压便笼罩了下来。
与此同时,叶妤立刻清醒了些,她试图伸出手去捂瑄泽的眼,却被一股强劲的威压击飞了出去,猛地吐出一口血来。
叶妤满心满眼的不甘,这一切太快了,她甚至还没有想好应对的方法。
瑄泽飞快的扑到叶妤身侧,他想伸出手去触碰她,可是却又不敢,他只能挡在他身前,试图为她挡下一切,然而没用,叶妤的生命力正在极速的消散。
瑄泽发出悲鸣,他爬跪过去,紧紧地拉着母亲的裙角“娘,我求求你救救她。”
然而下一秒他的身体便成抛物线一样飞了出去,他不甘心,再次爬到母亲身边,声声泣血“娘,我求你,我求你了。”
黛鸾此刻身上全是鲜血,早已看不出原本的颜色,她看着躺在地上的贺培,又哭又笑。
此刻天空之中正凝聚着无数的雷电,声势浩大。
黛鸾满脸恨意地掐起了瑄泽的脖子“都是你的错,若非是你,他缘何会如此待我?”
一道剑光袭来,黛鸾下意识地躲避,自然也就撒了掐住瑄泽脖子的手。
段竑却没管其他,反倒是直接奔着叶妤而去,确定她还一息尚存后,这才为她注入灵力。
叶妤悠悠转醒,看到的便是满脸鲜血的瑄泽,他颤抖着手,语气里全是哭腔。
然后她又看向了四周,原本喜气洋洋的喜堂,如今却躺着她曾经最重要的亲人,李父,李母,还有李期,尚未出世的弟妹,曾经叫她回家的婶子,会给她杏子的伯伯,还有那些或熟悉或陌生的人,她的眼泪不住地往下流,这一次对她而言,这些人不仅是无辜枉死之人,更是她的手足血亲。
瑄泽无措地替她擦着泪,却怎么也止不住,他的眼泪也跟着落了下来。
段竑却无比的冷静“贺泽,李盼快死了,你还不愿意醒吗?”
瑄泽抬起脸,眼里尽是一片漆黑。
“瑄泽,你还不愿醒吗,你真的要看着她们再次死在你面前吗?”段竑的话一遍又一遍地重复。
而在梦境破碎之际,叶妤看着逐渐模糊的黛鸾,低声道“黛鸾,他曾妄念过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