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秦家后,叶妤才逐渐感觉恢复了身体的控制,也有些回过味来了,若是不出所料的话,在某些关键节点,为了不影响“剧情”的发展,她会被迫失去对身体的控制权。
那此刻,也就并非关键节点,叶妤推开房门,却恰好看到原先的新郎正拿着一本书兴致勃勃地翻看。
“阿杏,你回来了。”新郎似是不经意般开口。
叶妤只是嗯了一声,打量起了此人,秦田说他的儿子死于体弱多病又染了风寒,此人虽然看起来身子的确是孱弱,但却也没到一场风寒就能打倒的地步,不过如今也快入冬,确实有感染风寒的几率。
看着“柳杏”一直看着自己发呆,新郎忍不住扣上书,无奈道“可是我脸上有什么东西?”
叶妤摇了摇头,干脆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坐了下来“我只是在想,你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新郎一愣,顿时便撕去了伪装的面具,面容几度变幻,一会是新郎,一会是秦田,一会又是齐宁,到最后扭曲变形“果然是修仙者,你是如何看出这幻境的不妥?”
叶妤把玩着手中的茶盏“我一直在想,魇兽所制作的梦魇,必然是一人生命中最痛苦绝望之事,可是我却左思右想不通,我所处之幻境,究竟是谁的梦魇?秦田,可是从头到尾却只出现在新婚之夜新郎的口中,柳杏的梦魇,这倒是的确像,可是场景几度变幻,若是新婚之夜她当真失了身子,又为何在那时由我掌控,而她如今与此人的态度自然不会如此平和,新郎的梦魇。”
还不等叶妤继续说,那魇兽便打断她“秦岩,他叫秦岩。”
“好,若是秦岩的梦魇,可偏偏他是那般冷静,又为何能看到柳杏与齐宁之间所发生的事,以此类推。”叶妤抬眼看“它”,低声道“这是你的梦魇吧,上帝的视角,看似高高在上,却深陷其中,魇兽。”
此刻那魇兽化为一个妙龄女子,红裙摇曳,香肩半露,媚眼如丝,手中轻捏着一个酒杯“梦娘,我有名字,我叫梦娘,是他为我取的名字。”
叶妤轻叹一口气,语气中略带惋惜,魇兽开智的实属少数,若是她勤于修炼未必不能坐镇一方“所以梦娘,你究竟为何要为祸牵牛镇,我原本以为你修为尚浅,不过懵懂无知的兽物,却不曾想,你早已化形。”斜瞥了一眼她似有似无的裙角“还修为大损。”
梦娘扯了扯嘴角,满眼不屑“不过一个低等的修仙者,还妄图与我交手,若非我如今修为不济,你早已是梦中亡魂。”
“只可惜你修为大损,而且拖我入梦中,怕是另有目的,否则的话又何需引我入此梦,而非我自己的梦魇。”叶妤戳破了她的小心思“你究竟有何图谋。”
梦娘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眉目含情“我想让你为我弹奏一曲招魂曲,为我凝聚亡魂,作为交换,我愿意送你出此梦境。”
叶妤直接冷着脸将醒神铃和满满一瓶子清明丹拿了出来。
梦娘脸上的笑意一顿,又放松道“不过是破损的醒神铃和低阶清明丹罢了,又有何用?”
“可若是我捏碎醒神铃和将这一瓶清明丹尽数服下,你说我破不破得了你这梦魇。”
梦娘此刻终究是绷不住了,用一种看神经病的眼神盯着她“你疯了吗,醒神铃难得,你若是当真服下这一瓶子清明丹,光是驱除毒素都能让你掉落一个小境界。”
叶妤浅笑,抱臂道“真不巧,我这人最喜欢的莫过于冒险,只不过不知你能将我拉进来一次,是否还有妖力将我拉进来第二次。”梦娘看着像是无虞的样子,实际上魇兽本身攻击性就相对较差,再加上她如今修为折损,这也是她分明得知她是修仙者,却不一网打尽,只将她一人拉进来的原因。
梦娘咬咬牙,似乎是下了决定“我所杀之人,皆对秦岩有所亏欠,都是那个臭道士的错,秦岩之所以生而孱弱,便是因为那臭道士抽取了他体内灵魄。”梦娘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二十年前,牵牛镇遭遇瘟疫,许多人孤苦将死之际,秦岩出世了,那臭道士游历四方路过此处,告诉众人秦岩身负灵魄,有修仙的机缘在身,若是他愿意取出体内灵魄相助,牵牛镇身患瘟疫之人便可无虞,秦田那老匹夫,几番诱导之下居然当真答应了此事,这才坐上了镇长之位,而秦岩便体弱多病,孱弱不堪。”
叶妤下意识地便觉得这样的法子有损阴德,顺着梦娘的话开口“所以,秦岩死后,你便害死了那些人,是想从他们身上取回灵魄,好借此召回秦岩的魂魄?这也是你为何费尽心思让他们将那些去世之人的尸骨留在荒凉之地的原因,也是为何他们身怀异香,因为你要留着他们的身体提取灵魄。”
梦娘突然靠近,那张娇媚的脸上尽是凄苦,她苦苦哀求“可是没有用,我试过了,用灵魄根本无法召回秦岩的魂魄,所以,答应我好不好,帮我奏响招魂曲,配上这些灵魄,一定能召回秦岩的魂魄的。”
招魂曲叶妤确实会弹,只是她心中有一个疑虑“可是秦岩不是久病缠身,药石无医,这才去世的吗?”
梦娘看着远处的那棵梅树,一伸手,一朵梅花便在她手心绽放,她低声道“不是,他是突然去世的,若是他当真是病死,虽说我这般无用,可究竟修炼了百年,又如何留不住他的性命呢。”
叶妤从未听说过这样的死法,不是病死却突然离世“那你可知他的死因?”
梦娘脸上难得地出现了迷惘,她摇了摇头“我不知。”
叶妤心软,当真从储物袋里取出了九弦琴,拨动琴弦之际,她问道“可否与我讲一讲你与秦岩的故事,故人在,魂魄亦是不忍远去。”
梦娘点头,开始娓娓道来“我在几百年前便生出了灵智,那时我妖力低微,处处躲避人族,只敢悄悄给过路人制造梦魇来吸取一些浅薄的妖力,浑浑噩噩之际,我目不识珠,竟将主意打到了过路的修仙者身上,几乎是我动手的那一瞬,一柄剑便横在了我的脖子间,我从未见过那般芝兰玉树的少年,他认出了我是魇兽化形,念在我修行不易,魇兽一族又少有灵智,便放过了我。可是我却看准了他心软,自此赖上了他,他带我看遍名山大川和五湖四海,也教我如何修炼,如何心存善念,再后来他被同门暗害,当即身死道消,可我不信他就这么不要我了,我便背着他逃出生天,我背着他躲了好久,却发现他的身上长出了许多斑点,可是他那么爱惜自己的羽毛,又如何能接受呢,于是我便带着他去了北海,拼死夺得了一块海檀木,保他尸身不腐,可是有什么用呢,他不会再和我讲话,也不会再为我缝制衣裳,我只好将他葬在了北海海底。”
梦娘看着我,苦笑道“你知道吗,我连他的魂魄都招不回来,这个傻子,死于同门之手,却心甘情愿,一丝怨怼也无,否则的话,哪怕只有一丝魂魄,哪怕九死无生,我也会拼尽全力让他重返世间。后来我浑浑噩噩独立行走于世间,他不让我做的事情我做了个遍,我以为他会斥责我,会拉着我的手让我回家面壁思过,可是并没有,我等了百年,他都没有带我回家。”
叶妤如何也没想到秦岩前世居然是个修者,怪不得自出生起便身怀灵魄,却未曾想,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梦娘好像陷入了自己的世界,低声叙述这些年的委屈与不甘“后来我徘徊至牵牛镇,感受到了他的存在,可是我到那的时候已经晚了,他体内的灵魄被尽数取出,残余的只够维持他的生命,那时的我愤怒地想杀了牵牛镇所有人,可是我刚好对上了襁褓中他的目光,我想,他会生气的,他已经不要我了,我又怎么敢惹他生气。于是自那天起我便跟在他身后,为他遮挡病魔的侵袭,我修为不济再加上北海一战损伤太过,我便时常控制不住入他梦中,我力所能及便是扭转他的噩梦,久而久之他便隐约意识到了我的存在,他问我叫什么名字,我说我叫梦娘,他说这名字真好听,可是这是他当年为我取的名字,我那一刻才意识到,我的阿凉彻底死了,这世上也只有我还记得他。我在他面前显露出容貌的时候,他眼神里的惊艳我至今仍然记得,他说我真美,就像梅花一般,便与我在院前亲手种下那棵梅树,可是相处的时间越长我就越能意识到他不是我的阿凉。终于,在前些日子,我离开了牵牛镇,我想去看一看我与阿凉走过的山川湖海,再去找一找他散落在世间的回忆,却没想到,不过短短数月,秦岩便另娶了新人,我心灰意冷,便隐匿在这山中,只盼着远远地看望他,却没想到,只等到了他冰冷的躯体。”
“所以,为了能召回秦岩的魂魄,你选择杀死那些当初曾经被秦岩灵魄救回的人,取出他们的灵魄,可是你为何要残害如此多的人,招魂何需那么多灵魄。”叶妤开口。
梦娘摇了摇头,抹去眼角的泪珠“那怎么够,我不仅要招魂,我还要将他的灵魄还给他,让他修鬼道,小仙者,我等不了下一个几百年了。”她叹气道“可惜不知道哪里出了岔子,我无论如何都无法召回他的魂魄,拜托你了,小仙者。”
叶妤抚琴的手停了下来,一曲毕,二人身边没有任何的灵力波动“不是你的法子出了差错,而是的确找不到秦岩的魂魄。”
梦娘摇头,不可置信道“这不可能,他是枉死的啊,为何会招不到魂魄?”
“那边只有一个可能了,秦岩并非枉死,而是病死。”不远处谷清缓缓走来,点破了这个真相。
叶妤下意识地皱眉,刚想开口,却被谷清打断“你都想毁掉醒神铃了,还不许我来看看?”
毕竟是谷清送她的,叶妤一时之间有些心虚,便没有开口。
梦娘防备地紧盯着谷清,疑惑道“北海雪域银雪狼一族为何会踏足此处。”
谷清摇了摇头,惋惜道“魇兽一族能到如今这个境地,实属不易,你确定要自毁前程吗?”看着梦娘的攻击姿态,同为妖族,谷清难免多了一丝不忍“你为了招魂几乎早已耗尽全身精血,哪怕是全盛时期你也未必与我有一较之力,我劝你还是不要以卵击石了。”
梦娘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她直接扑通一声跪了下来“雪狼大人,我听闻贵族对魂力颇有研究,若是大人愿意助我一臂之力,哪怕结草衔环,梦娘也要报大人的大恩大德。”
叶妤拿着骨鞭横在了谷清面前,冷声道“梦娘固然可怜,可她毕竟诛杀了那么多村民,谷清,这是我的任务。”
谷清冷声一笑,反手折了叶妤的手腕“叶妤,我好心前来相助,更何况,哪怕此妖如今已是奄奄一息,你也并非她的对手,你难道真的要捏碎了醒神铃还是生吞一瓶清明丹。”
叶妤手腕生疼,恶狠狠地剜了谷清一眼,却也终究没多说什么,其实她心里也同情梦娘,只是那么多条人命总不能无辜枉死,可惜她远非二人的对手。
谷清松开了叶妤的手,柔声道“阿妤,你任务的物资我过两日亲自给你送去可好,至于梦娘,我会废除她的修为,洗去她身上的杀气,你看可好?”
废除修为,洗涤杀气,相当于鬼门关走了一遭,叶妤心里明白这样的惩罚哪怕对于妖族来说莫过于脱胎换骨,可是她依旧心怀芥蒂,她清楚既然谷清要保,她今日绝对杀不了梦娘,更何况梦娘秦岩与那些村民之间的因果,太过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