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天色彻底暗下来,月光透过窗牖照进来,落下斑驳的光影。
越发显出她脸上的悲伤和愤怒。
柳十七还从未这样对他说过话,安卿尘想,她大约是气急了。
他了解她,深知她是个受不得委屈的性子。
可是有什么不满她总会发泄出来,绝不会藏着更不会说出这种无奈又绝望的话。
她不畏他的身份,从没有过,现在却这样说。
“十七。”安卿尘想要去拉柳十七的手却被她避开了。
“请你听我解释好吗,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我知道你生气你觉得我骗了你……”
柳十七猛然回头看他,声音冰冷道:“难道不是吗?”
当然不是。
安卿尘想说却说不出口。
一切都在他的部署和实施之中,还没有结果,现在说什么她都不会信的。
柳十七的眼神直直看着安卿尘,或许心中还有期盼,期盼着他能说出什么理由,可是他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有说。
绝望,无言。
泪水顺着脸颊流下来,打湿了面颊,被浸得有些发疼。
天气一日凉过一日,柳十七抬起袖子抹去泪水。
“你走吧。”
她转过头去不再看他。
“我不走。”
安卿尘跪坐在她腿边,抬起头看着她:“你这个样子我怎么放心你一个人待着。”
“我不是一个人。”柳十七道,“我还有古竹,还有在天上看着我的父皇、母后,还有我的哥哥和姐姐们。
他们每一个人都在看着我,看着我一步步被你欺骗,然后被你控制在掌中。”
“十七。”安卿尘的声音听上去十分难过,“我不是那样的人,不要那样说我。”
上一世,大庸被乱臣贼子安平篡位灭国,备受宠爱的小公主李乐被柳太医救下却因那场大火失忆。
人是活过来了,也从此再不记得从前,只能隐姓埋名成为一名医女。
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帝姬,顷刻间从云端跌入淤泥,受尽了欺压和屈辱。
柳十七越想越觉得委屈。
这一切都是拜他所赐。
安平和安卿尘,他们夺去了她的国家和家人,污蔑她的父皇、背信弃义、出尔反尔,为了自家的荣华富贵不惜投敌叛国,让百姓遭殃、生灵涂炭。
一年前,柳十七因为一场意外已经死了,死在了赖八的手里,死相悲惨,受尽屈辱。
那是,没有人能想到柳十七又重生了。
重生后的她虽然仍旧没想起过往种种,可是崔家和那个害死她的仇人她不会放过,她自救复仇,手刃贼人,然,脑海中残存的记忆也在一点点唤醒。
崔家对她赶尽杀绝,她也绝不手软。
也因此认识了眼前的人。
那时候她以为他们只是合作关系,各取所需,可是后来他一次次置她的安危于不顾,将她的生命视如草芥。
但是他帮他扳倒了崔家,面对曾经未婚夫崔承衍的忏悔,柳十七无动于衷。
崔家一败涂地是他们罪有应得,她从不会生出圣母心怜惜他们,如果坏事做尽的人都可怜,那她这种从不做坏事的人就活该被欺负吗。
对那些出卖过自己的族人、亲朋,她从不手软,一一讨还。
柳十七亲手杀了黄嬷嬷,为上一世的自己报了仇。
她明白,她走的每一步都离不开安卿尘的助力。
柳十七小气,有仇必报;安卿尘冷漠,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他们两个是绝配。
一路走来,她帮他解毒,他助她一步步复仇。
看着眼前的女子,脸上挂着怎么都擦不干净的泪水,眸中闪着绝望的光芒,安卿尘的心如同刀割一般疼痛。
高高在上的煜北王最初只是想利用这个看着像白兔的“小狼崽子”成为自己的利刃。
可是后来,她果真成了他手里最锋利的武器,却也成了他的软肋。
不知从何时起,安卿尘开始关注柳十七的动向,在意她的喜好,甚至想要参与她的生活……
大约是从她搬进紫竹轩开始吧,安卿尘想,一切都是注定的。
她要找崔家报仇,他不遗余力帮他,哪怕皇兄怀疑他的东西他也不愿停下;
她要杀人,他就给了她一把匕首,然后就看见那匕首插在了黄嬷嬷的胸前;
她曾经要夺回嫁妆,他带人搬空了崔家;
她要揭露仇人的嘴脸,他将人家脸皮按在地上摩擦;
然,当她要替父报仇的时候,他却成了她的敌人……
是啊,他从一开始就是她的敌人。
哪怕儿时,他们曾经同仇敌忾过;哪怕那时候她教会他自信,让他不要放弃。
“你还记得吗……”安卿尘开口,“这个。”
他从衣服里拿出那根他一直戴在身上的红绳,上头坠着那半块玉佩。
柳十七愣住了,她下意识地也拿出自己的另外半块。
“你,怎么会……”
“原来你不记得了。”安卿尘含泪笑道,“这是曾经平阳公主送与我的礼物。
那一次你为了帮我弄坏了这玉佩,你说这是你父皇送给你的吉物。
当时我很自责,可是你却说,要将这吉祥分给我一半。”
往事历历在目,安卿尘失声痛哭:
“十七,对不起。平阳,对不起。”
泪盈于睫,柳十七实在不知道他们还有这样一段美好的童年过往。
那,他在跟随他的父亲铲平她的皇宫、杀死她家人的时候,可曾也戴着这半块玉佩,可曾想起她曾经帮过他,还送了他幸运。
“你走吧。”柳十七站起身后退一步,冷声道,“过去的事情就让它们过去吧,我们从此势不两立。”
然,下一瞬,就听“呛啷”一声响。
眼前一道寒光闪过,在这漆黑的夜晚越发显得寒气逼人。
柳十七并不惧,只静静地看着他。
安卿尘却突然调转剑柄,将利剑强塞到了柳十七手里。
“如果你真的想报仇,那就杀了我吧。”
他一双眼哭得猩红,“能死在你的手里,我安卿尘此生无憾了。”
柳十七觉得手里沉甸甸的,那剑就握在自己手上,锋利的剑尖直指向他的喉结。
“你是觉得我不敢吗?”
“不,我希望你能亲手了结仇人的性命,只要你开心,十七,我什么都可以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