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好的天气在刮了几阵风之后变得阴云密布。
唐术呆呆地站在那里良久,直到面前一个高大的身影强行将他带走。
煜北王府。
安卿尘仰躺在清风堂的石阶上,除了唐术,他极少当着其他人的面露出这样不设防的姿态。
唐术也跟着他躺下来。
就像从前一样。
可是他心里明白,恐怕再也回不去了。
“你都知道了?”安卿尘问。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唐术却听懂了。
“古竹的伤势……”他问。
“无碍了。”安卿尘以手为枕,道:“总算捡回一条命。”
“他可同十七娘见面了?”唐术又追问,神情紧张。
安卿尘侧过脸看着他:“见过了,但是没说。”
如释重负。
唐术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紧张,大约是怕柳十七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就再不理他了吧。
“你跟他谈过了?”唐术猜测。
安卿尘点头,“我不想让他一条道走到黑,再带着柳十七一起无路可走。”
“她若是知道了一切,恐怕……”唐术苦笑,“我就再也见不到她了吧。”
“你我在她心里又有什么分别。”安卿尘道,“最害怕那一幕出现的人是我。”
他说得没错。
安平是柳十七的仇人,他是仇人的儿子。
“你为什么不能向她证明真相。”唐术问,“你的父亲当年同你说的那些话,你可以说给她听啊。”
“她会信吗?”安卿尘无奈,“这么多年了,那些事情没人翻查过吗,可是百姓信吗,朝臣们信吗,有人信吗。”
他语气中充满了从未有过的失落,“连身边的人都无法相信的事情,她柳十七就会信吗?”
他还无法自证,至少目前是,这是事实。
“所以,你打算如何做。”唐术追问。
“能拖一时是一时吧,最好能拖到我有能力证明给她看,当年的真相不是那样的。”
安卿尘说这话的时候透着无力和无奈。
他并不能确定自己能否走到哪一步,但是他会全力以赴。
“怎么,你后悔了?”安卿尘看着唐术,“准备倒戈投诚于我?”
唐术垂眸扯了扯嘴角:“如果能那样简单就好了。有些事情做过了就不能当作没做,恐怕她也不会原谅我了。”
两个迷茫惆怅的人,此刻倒是像极了从前的时光,相伴望月,细数心中的烦恼和忧愁。
只不过曾经的少年哪里会有如今这般难以解决的烦心事。
次日清晨,安卿尘还是去找了楚大人。
唐术告诉他王乾坤已经怀疑到了柳十七头上,这让他十分焦虑。
在想到老大人第一次见到柳十七时的诧异,安卿尘大致猜到了七八分。
“没错,老夫第一眼就认出她了。”楚大人十分淡然,“彼时还以为殿下也同老夫一样。”
“本王并不知晓。”安卿尘道。
“那殿下又是何时知晓的?”楚大人问。
“不久之前。”安卿尘看着老先生,“大人能否同本王一起保住柳十七。”
他满眼的真诚都要溢出来了。
这是楚昌茂第一次见到安卿尘有求于人,捋须的动作都顿住了:
“王爷是……”
“大人是觉得我应该有自己的立场对吧。”安卿尘笑得很悲凉,“可是那个立场我不想要,我现在只想站在她的立场上。”
“王爷希望老夫如何帮你。”楚昌茂问。
“永昌帝有恩于老夫,是以老夫不愿入仕大夏为官的最主要的原因。”
楚大人开诚布公,“但是,老夫不愿看到百姓生灵涂炭,更不愿看到王朝再次走上覆灭。”
老人家年事已高,眼神却明亮犀利。
“王爷,你可有良策应对。”
他说的是兵不血刃拿下属于他的东西,交到柳十七的手上。
安卿尘摇头,“目前还没想好。”
屋内沉默,二人皆不语。
“柳十七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份。”
还是安卿尘率先开口,“大人,此事……”
“老夫会尽一切能力隐瞒下来。”楚大人保证。
“好,多谢大人。”安卿尘抱拳感谢。
“少禹不必如此。”楚大人摆摆手,“如今朝堂的格局老夫看得明白。
陛下身体不再康健,皇后娘娘虽然身居后宫却对朝政十分关切,老夫明白,她这是为了小殿下。但是,还有王乾坤从中操控,此事,便不可能按照娘娘的意愿发展。”
安卿尘点头,“她们早就结盟,将本王视为仇人。”
“那……”楚昌茂想了想,“如今先从王乾坤身上下手吧。”
安卿尘点头。
“王爷手上可有他的把柄和罪证。”楚昌茂问。
“有。”安卿尘道,“大人是想……”
“那便交给老夫吧。”楚昌茂看了一眼外面逐渐落下的夕阳,“老夫受永昌帝大恩,无以为报,为了他的公主,老夫也算是没白走一遭。”
日头落山,待重新升起的时候,老大人一身朝服面色肃然跪在殿上。
安伯川其实早就免了老大人的大礼,如今他依旧郑重其事,定然是有话要说。
“臣楚昌茂深受陛下恩典,有些事既然知情不得不说。”
老大人高高举起手上的奏章朝着帝王,道:
“臣参户部尚书王乾坤,徇私枉法倒卖私盐,草菅人命,混淆陛下视听。”
一语毕,殿内一片肃静。
安伯川的眉头紧蹙,示意王公公呈上奏章。
“老师请起。”
安伯川一边打开奏章一边道:“给老师看座。”
“臣不敢。”楚昌茂拒绝,“此事臣早已知晓,但是为了两税法得以实施,臣包藏了私心没有当场检举揭发,臣有罪,臣愧对陛下和天下百姓的信任。”
安伯川没有说话,仔仔细细地读那奏章。
字字句句力透纸背,道尽了王乾坤倒卖私盐的细节和来龙去脉,以及案发后伙同唐术一起以假乱真,找替罪羊滥竽充数,事后逼出户部银钱粮食短缺,又适时送上了良策两税法。
以此得以彻底脱身的经过。
触目惊心的罪名,弥天大谎、只手遮天,看得安伯川脸色逐渐发白。
“楚大人所言可有实证。”
事关重大,如果没有证据不足以判罚。
“有。”
安卿尘出列,“那告状的小吏还在臣弟手上。”
安伯川第一次眯起眼睛看向自己这个弟弟,总觉得从前似乎看错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