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是因为天黑的缘故,马元朗觉得自己眼花没看清楚,于是索性走下轿子,还特意吩咐轿夫:“你们站远一些等着本官。”
他今日穿了便服,刚赴了酒宴回来带了五分醉意。
使劲揉了揉眼睛再看,那被围着的小娘子大约十六七岁的模样,皮肤白皙面带笑容,十分耐心地解答着百姓们的问题,再细看去,眼尾的朱砂痣清晰夺目。
那五官、那眉眼,还有笑起来的样子,尤其是那朱砂痣……
马元朗险些晕过去,忙不迭地跑回坐进轿子里往家里奔去,差点儿害得跟随他的小厮跑岔气。
迈进府门坐在家中,马元朗仍旧惊魂未定。
马元朗这个人官职不高,仅仅是一个五品的户部郎中,可是他的身份却同一般官员不一样。
大庸时期,马元朗的父亲马从梁是永昌帝皇后母亲的表弟,马从梁凭借着自己的状元之才又有母族加持,平步青云做到了正一品太尉。
马元朗承袭了父亲的爵位本应有大好前程,可无奈本人没什么本事却利欲熏心,在各地屯田霸粮被人抓到了把柄,为人所用。
被逼无奈,他娶了那人的侄女尚氏为妻,不但没有被永昌帝处罚,反而在政变中摇身一变,从前朝皇亲国戚变成了大夏的肱骨之臣。
非但没受牵连,反而稳稳地做着他的官,凭借他敏锐的嗅觉和三寸不烂之舌左右逢源,日子过得逍遥自在。
自从回府,马元朗就一屁股拍在椅子上,衣裳也不换,茶也不喝,也不用人伺候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
夫人尚氏从里间走出来,以手作扇扇了扇鼻尖的空气,嫌弃道:“老爷这是在哪喝的,好大酒气,也不去洗漱吗?”
马元朗不理也不看她,仍旧一个人坐着发呆。
这些日子因为崔家的事他一直心惊胆战的,生怕崔家牵连他,没错,那个曾经拿着屯田霸粮要挟他的人就是王大人,王乾坤,也就是频频去崔府的黑衣人。
尚氏看了他一眼发现脸色都白了,以为还是因为崔家的事,劝道:“你也不用太担心了,左不过人都处理完了,他们还算是聪明,到最后也没供出老爷你和叔父,还有什么好怕的。
此事皇后娘娘也已经撇清干系了,听说这几日陛下都宿在凤仪宫中,娘娘这是又复宠了。”
尚氏一边摆弄着刚得的玛瑙大戒指,一边得意道:“要不怎么说还得是皇后呢,贵妃再嚣张现在不也是废了。”
这些都是女人们的酸话,马元朗并未进耳朵,他脑子里却是另一个人。
他想不通,明明当时皇宫都烧了,一家子都死了,怎么可能平阳公主还活着呢,怎么可能呢?
当年,马元朗本也是皇亲国戚,按理说即便不被灭口也绝不会有好下场,可是谁叫他犯了错被抓了把柄呢,谁叫他没骨气还娶了人家侄女呢,这下彻底改换立场了,不但检举揭发还加入了焚烧皇宫的大军。
他觉得自己是为了活命不得已而为之,可是这些年,他仍时常梦到表姐和表姐夫,就是永昌帝夫妇,梦见他们大骂他是吃里扒外的卖国贼,要找他索命……
尚氏等了半晌看他没搭理,仍旧一副痴模样,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崔家的事并没有暴露他,况且这件事情分明已经结案了。
尚氏不动声色地起身走出来,叫来了今日跟随马元朗一同出门的小厮,问:
“老爷可有遇着什么人,说过什么话?”
小厮挠头:“一晚上的宴席都是人,那可多了去了,小的也不认识。”
尚氏不耐烦道:“不是问这个,其他的,特殊的人,或者不寻常的举动,可有?”
小厮又挠着头想了半天:“哦,我想起来了,是有个事,不对,是有个小娘子……”
尚氏几乎是掐着手指听完了小厮颠言倒语的废话,气得一张脸通红,腾地站起身就往里间走。
此时,马元朗已经到了卧房,刚脱了靴子准备洗脚,结果就被尚氏拎着耳朵揪了起来。
“好啊你马元朗,我还以为你担心前程安慰你,你倒好,路边上看到个小娘子你就失魂落魄成这样,魂都给勾走了。”
尚氏发起脾气来泼辣得很,随手抄起软枕就往马元朗头上砸。
夫妻二人打闹了半天才停下。
马元朗气道:“夫人又想哪里去了,你可知我见到的那人是谁?”
尚氏撸着袖子道:“我管她是谁,敢进门我就给她打成肉饼。”
马元朗扶额道:“夫人想错啦,我今日见到的可是平阳公主。”
尚氏一愣,随即看他:“你吃酒吃迷糊了吧,什么平阳公主。”
马元朗这才将事情一五一十说出来,听得尚氏也说不出话来了。
“你当真没看错?”
马元朗直摆手:“没有,那可是我表外甥女,怎么可能看错。”
对于平阳公主,尚氏也是见过的,这会儿也觉得有些后怕了。
夫妻俩商量到半宿,最后决定还是先观察,不要说出去,如果平阳公主真的还活着……妈呀,不敢想。
*
杜府。
柳十七带着潇雨和准备好的药材过来给杜聪看腿,先前她就一直提醒他不可耽搁,如今总算是忙里偷闲地挤出些时间。
杜老夫人和小雨一直在旁边看着,小雨很担心爹爹,一直问柳十七怎么样,柳十七告诉她,“你爹爹的腿是陈年积的老毛病,要慢慢调理切不可心急,你要多叮嘱他按时服药,每日不可过于劳累,出门尽可能骑马或坐车。”
小雨一一记下。
杜聪向柳十七道谢后,柳十七默了默,还是告诉他黄氏是死在她的手上。
杜聪道:“我知晓。”
“我有我的苦衷,那个人害死了阿毛,就连我自己也险些死在她手里。”
杜聪点了点头,道:“此事已经处理妥当了,你也不要多想了。”
柳十七摇头:“可是我最近总是心神不安,总觉得事情没完。”
她这些日子一直在用忙碌麻痹自己,就是不让自己想太多。
“有王爷在,你可以放心。”杜聪道,“他会护着你的。”
柳十七点头不再多言。
“马上就过年了,不如你和潇雨姑娘一起过来和我们一起过年。”杜聪邀请,“我们人少,大家凑在一起还热闹。”
每年过年宫中都会有宫宴,安卿尘必定要出席宫宴,留在煜北王府也很冷清,柳十七想了想就答应了。
“你的古竹阿兄,我想,我一个朋友可帮忙打听一下。”杜聪看着她,“过些日子我带你去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