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术毕恭毕敬跪在安卿尘身边,目不斜视,连安卿尘看他都不搭理。
对此,安卿尘并不意外。
昨日就听说唐术想通了,还去找陛下负荆请罪,将自己的过错彻底地反省了一番,并且自断小指来赎罪,因此才引得安伯川消了气不再降罪于他,还恢复了他的官职。
此刻,二人并排跪在殿上,安卿尘的目光从他的面颊移到他的手指上。
唐术正抱拳揖礼,能隐约看到袖口露出来的一截纱布裹着的地方缺了一块。
心中一阵抽痛,安卿尘不可思议地再次望向唐术,可是对方对他的目光全然不理。
他究竟在干什么?安卿尘只觉得心中一片寒凉,一夜之间发生天翻地覆的转变,还用这种自残的方式表忠心……
“唐术,你想做什么?”安卿尘压低嗓音以气发声问他。
“什么?”唐术倏然开口,面露狐疑之色看着他问:“方才煜北王在同本官说话吗,不好意思,本官耳拙没听清楚你说什么?”
一脸无辜,气得安卿尘咬着牙沉默。
“老四,你说了什么?”
高高在上的安伯川被唐术的话起了兴,问他。
“回陛下,臣弟觉得唐大人乃户部官员,对于崔家的处置不便参与。”他侧头看了一眼一旁的唐术,继续道:“此案乃臣弟主审,既然崔承衍不方便监管处罚,理应有臣弟执行。”
“煜北王此言差矣。”唐术据理力争,“陛下,臣乃户部郎中掌管银钱,崔家被罚没的家财银钱必然要入国库,我户部不管,谁来管呢?”
“唐大人是不放心本王吗,本王监管后必定会将罚没的钱财交由户部的。”安卿尘反驳。
“那不一样,不是本官不相信王爷,这些事繁琐得很,户部亲自督办更为妥当,也免去了王爷的麻烦和辛苦。”
“好了,你二人不必争执了。”安伯川发话,打断了二人,“崔家的事颇为复杂,既如此就由你二人一同办理吧,各司其职,老四,你把杜聪带上。”
金口玉言不得不从,安卿尘只得领命,又看了一眼唐术,对方已经转过脸去不再看他。
从今日入朝以来,唐术就没有和他对视过,安卿尘总觉得他不对劲。
退朝之后,安卿尘特意在宫门口等唐术,既然一同去崔家办差自然可以同路,他想或许路上可以同他聊一聊。
可是,唐术从宫中出来的时候身边围了一群臣工,大约是看着他官复原职且陛下还将这样重要的任务交给他,便都活动了思想开始结交一二想要续上之前的同僚之谊。
路过安卿尘身边,大家彼此客套地见礼,唐术就被一群人簇拥着走远了,甚至都没有多看他一眼。
起了冷风,安卿尘默默地叹了口气,转身上马朝着崔府的方向而去。
崔宅门口已经被官兵包围了,围满了里三层外三层看热闹的百姓,府门口,杜聪和唐术并排而立。
“王爷。”杜聪看见安卿尘向他揖礼。
安卿尘还礼后看向唐术,他却恍若未见一般指挥着身边的官员急匆匆入府而去。
“唐大人并未说明他们户部要去查抄哪里。”杜聪开口,“依王爷看,这么多人办同一件事,如何分工?”
是啊,陛下只说让他们一同办差,按理说他们应该先商量好如何分工的,可是唐术这种态度,看来是不想同他说话。
安卿尘道:“那就各自为政。”
说完便大踏步入了宅门。
院子里更是一片狼藉,当中间堆了被已经查抄出来的物品、纸堆,崔家上下都已穿上了囚衣锁住了铁链,崔承衍正在同崔廉道别。
“父亲。”崔承衍跪在崔廉脚边,哭得泣不成声,“您若现在说出幕后之人,陛下一定会网开一面的。”
最起码能留下一条命吧,现在的圣旨给的是斩立决。
崔廉含泪摇头,摸着儿子的头道:“二郎,崔家能保住你,爹爹就是到了地下跟祖宗也有了交代了,其他的,爹爹不能说。”
“为什么。”崔承衍拉住崔廉不放手。
“二郎,为了你的仕途和崔家未来,你要理解爹爹。”
崔廉掰开儿子的手,决然前行。
“爹爹……”崔承衍在后头跪求。
面对儿子的悲痛,崔廉最后一次回头,说了一句:“如果可以,二郎,救救你的母亲。”
男犯和女犯是分开押解的,崔承衍只得眼睁睁看着父亲的身影消失,抹去脸上的泪水转身去寻找女犯的去处。
可是,他是凶犯家属,是不被允许在院子里随意走动的。
崔承衍只能待在外院,女犯被押解也只有从府门出,这是必经之路,他应当还有机会见到黄嬷嬷。
想起父亲的话,崔承衍想去求安卿尘。
这桩案子煜北王是知道始末的,虽然他为人冷厉了些,可也是他给了崔承衍这么久的时间等他想清楚,又最终保住了自己。
崔承衍此刻只想求王爷最后一次,保住黄嬷嬷。
可是,他没有寻到人影。
不但没有看见安卿尘,就连唐术和杜聪的人影也没有看到。
满院子的狼藉,不远处燃起了火把,将废弃之物投进去燃烧。
女犯应当都被关在内院,崔承衍踉跄着脚步往内院去,即便不能进去或许远远地也能见上一面。
对于黄嬷嬷,他的印象只是母亲的侍婢,她很疼自己,仅此而已。
内院里,女眷是被分开关着的,黄嬷嬷是重要的犯人,除了崔廉或许只有她知道的最多了。
虽然没有证据,但是安卿尘还是十分小心地将人单独关在柴房里,又专门派了双福守在门口。
他想着或许看在崔承衍的份儿上,黄嬷嬷在临行之前可以吐出一些实话。
内院的角门进来一个身影,女子一袭白衣素雅淡然,全身上下无一件饰品,唯有发间的一枚白玉簪在日光下泛着温润的光。
柳十七是自己来的,四下看了一眼就看到了守在柴房门口的双福。
“十七娘。”双福很意外,“你怎么来了?”
“王爷让我给黄氏一颗药丸。”柳十七道,“人可在里面?”
“在的。”双福不疑有他,“我带你进去。”
“不用,我自己进去,你是男子,不方便的。”柳十七拒绝了双福,一个人走进了黄嬷嬷被关押的柴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