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把灼灼燃烧,将天空染成了阴霾密布的灰色。
面对崔廉的质问,崔承衍一言不发。
这便是无声地应答。
崔廉觉得很绝望,何时起,他们父子已然无法同道,是从二郎入仕吗,还是从他离开那日起,亦或是更早的时候,一切注定无可挽回。
“二郎。”
老父亲颓然地踉跄了两步,退后缓慢地坐在门槛上,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丧气道:“你我父子好好谈一谈吧。”
崔承衍抬眸望了一眼他身后紧闭的房门,大约猜到了已经发生的事,突然就觉得全身的力气一下子泄掉了,再提不起剑也拉不住阿宝了。
遣退了家丁,让人将阿宝也带走,崔承衍坐过去坐到了石阶上,和父亲坐在了一起。
天边的蓝色越来越浅,院中树影的轮廓逐渐显现。
天,无可阻挡地亮了。
“母亲,去世了。”
这是崔承衍开口的第一句话,崔廉愕然看向儿子,片刻后才道:“那不是你的母亲,你不必为她难过。”
崔承衍的眼神中透出一丝绝望,一个做了他二十年母亲的人,怎么可能不为她难过。
父亲的绝情实在令他胆寒。
那毕竟是和他朝夕相处的人啊,是他们合力害了她啊。
“家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要让父亲铤而走险,踏上这样一条不归路。”
崔承衍的声音略带沙哑,一开口,胸腔内盈满血腥味,“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五年前,大庸覆灭,崔家兴盛了百年的基业即将损毁。”崔廉缓缓开口,“父亲此生没有什么大的建树,唯一的愿望便是不能让崔家毁在你我手中,哪怕拼尽最后一丝希望。”
他看向逐渐泛白的天际,脸上露出一丝绝望后的坦然。
“那个时候世家大族逐一没落,却有人给为父递上了橄榄枝。他能保住整个崔家渡过难关,虽远离朝堂却也不失为一种休养生息,更何况他承诺等你入仕必定助你平步青云。
崔家的未来就在为父的一念之间,我有什么理由拒绝,哪怕代价是要了我的命。”
崔廉摊开双手,脸上露出无奈又失落的表情。
“受制于人的滋味不好受,所以为父希望你可以自己站稳脚跟,重振崔家昔日的辉煌。”崔廉道,“大棒案是我承诺替他做的最后一件事,二郎,父亲并不愿将你牵涉其中,我以为,我以为他只是给凶手吃颗药丸,之后便能阻止他胡乱攀咬,此事就了解了,谁知道他却是要杀人灭口,早知如此,为父绝不会拿着你的腰牌陷你于不忠不义的境地。”
他声音有些急促,因为激动面色发红,眼中含泪。
“父亲,儿子如今的官职也是那人手笔吗?”崔承衍问。
崔廉怔愣片刻后,无奈地点了点头。
崔承衍失笑:“原来如此。那,那人的真实用意又是为何?”
崔廉抬起头,略微思索后摇头道:“能跟你说的我自会告知你,此案是父亲所为,凶手是北地流民,是父亲给他吃了迷幻的慢性毒药,之后找了一个老太监将人带入宫中,没想对贵妃不利,结果你也看到了,那贵妃之后小产绝不是我所为,那是意外,是贵妃自己心神不宁所致。”
“那父亲可知那人的真实用意又是什么?”崔承衍追问,“栽赃皇后?”
崔廉摇头:“这些,你即便拷问凶手,他也不会说,因为不知。所以,二郎,别问了,父亲如今穷途末路,崔家或许再无未来,可是二郎你,还有一线生机。
方才为父已经想过了,你只管将我交出去,我自会对陛下知无不言,可是对你……”崔廉低头,“我不能说,这是为你好。”
从眼看着马大人卸磨杀驴,到面对儿子的穷追不舍,再到现在自己认栽,短短半个时辰里崔廉已然想明白了,自己和崔家再无希望,他被人利用了,但是他不后悔,因为,只要他不说明这背后的阴谋,死都不说背后的主谋,崔承衍便什么也不知道。
能保住二郎,便是另一种方式保住了崔家。
他一生无大作为,顶天的官职也只是前朝大庸时期的通政使司,然,只要能保住崔家的最后一丝血脉,他就是死了也能对得起列祖列宗……
“二郎,就如此办吧。”崔廉发出了最后一声叹息。
“父亲……”
“二郎,黄氏,其实很疼你。”崔廉垂头不再看他,“至于柳十七的爷爷,那也是父亲不能告知你的过去,你只管按照你的职责行事便可,是父亲对不起你……但是,父亲求你,千万想办法保住你的母……黄氏。”
面对父亲的恳求,崔承衍无声地点了点头。
天色彻底亮了,太阳已然升起。
一切都结束了。
安卿尘回到煜北王府的时候,柳十七已经在等他了。
他半夜跟她要了一颗药丸走的时候,柳十七看到他牵了一只狗,便猜到了他要做什么。
“王爷。”柳十七从紫竹院追出来问,“如何了?”
安卿尘看到她愣了一下,并没有回答她。
柳十七:……
为什么他脸上看不到喜悦,难道是事情不顺利吗。
柳十七朝他走近些,问:“崔家,如何了?”
见她仍看着他,安卿尘道:“崔家此次无路可走了。”
“崔承衍呢。”柳十七追问,“他怎么选择?”
“还有,那些库银,他们怎么说,我爷爷是被冤枉的对吗……”
她一连串的问题抛出来,眼神灼灼地盯着他,仿佛要从他脸上看出答案。
“不知道。”安卿尘缓缓道,“崔廉为了保住崔承衍也只会将事情掐死在自己身上,库银的事恐怕……还要再等等。”
“那就……不了了之了?”柳十七有些失神。
她果然聪慧,安卿尘不置可否。
“那……崔承衍,他也什么都不知道吗。”
安卿尘点了点头,“崔廉为了保住他绝不会透露半个字。”
柳十七沉默不语。
对于这种只有结果却没有结束的案子,皇兄究竟会如何决定,是安卿尘猜不到的了,还有皇嫂,她究竟牵涉其中有多深,背后的人究竟是谁……
“王爷……”
安卿尘一把抓过柳十七的手,打断了她的话,却将一个东西塞到她手里,转身便走。
柳十七低头看去,那是一张红色的被撕成碎片的纸,上面隐隐约约可见”婚书“字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