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好像变了一个人,这话说出口让安卿尘心里猛然抽痛。
“唐术,你何至于此。”安卿尘觉得很无力,“事情总会解决的,你就不能再等等吗。”
“不能。”唐术甩开他的手,“对我阿姐,对于唐家而言,现在陛下的决定已然是奇耻大辱。”
他转回头冷眼看着安卿尘:“皇亲国戚不是那么容易做的,是,我们是臣,没有说不的权利,我唐术已经知道错了,我会上书向陛下陈情,向陛下认错,然后自罚,请陛下给我一次机会。
但是安卿尘,我会用自己的方法护着我的阿姐和我的家人。”
这是他同他说的最后一句话,安卿尘从他的眼神中看到了决断和无情。
多年的兄弟反目成仇了吧。
因为什么?
对他和那个高高在上的人的失望。
安卿尘又一次觉得无奈,挫败、彷徨、无助的感觉又一次席卷而来。
这是第几次了,他想做,想去证明,可是他们不给他时间,生生错过了。
父亲是这样,母亲是这样,现在唐术也是这样。
唐术有一句话说得没错,他想周全想护着所有人,可是,他做不到。
他曾想劝说父亲还天下真相,因为他不相信自己的父亲是个窃国贼,可是,父亲最终什么都没有做。
母后因此与父皇生出嫌隙病得很重,他将母亲接到煜北王府居住,但是他不知道那竟是母亲人生最后的日子,他曾劝说母亲回宫,可是父皇没有等到。
还有那次改变一切的宫变,那个曾经救过他的小女孩,如果她再等她一刻,他便能来救走她,可是她也没有等到……
一切都是阴差阳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他什么都改变不了。
再次回到清风堂的时候,安卿尘觉得身体被掏空了,自己像个行尸走肉。
柳十七已经休息好了,那些突如其来的刺激也已平复,看到他失魂落魄的样子心里一惊,也不知该说什么,默默倒了杯茶放在他手边便要退下。
“留下来,陪陪我。”
他声音低沉,透着忧伤。
这是柳十七第一次见到安卿尘流露无助和无奈的情绪。
她默默坐在他的对面。
“我是个自以为是的人,对吗?”他开口,“我想保住身边的人,却谁都没能护住。”
柳十七不知道该说什么,正在踌躇着怎么回答他,就听安卿尘又道:
“柳十七,其实我没有想过欺负你,我一直都想保护你,可是……”
他自嘲地笑了笑,“我的确是个自大的人,我的等待、我的退让、我的周全,我自以为自己的计划天衣无缝,可是我就像个傻子。那些亲人和恩人,我本可以护住他们,可是我却一次次失败一次次失去。”
柳十七默默听着,“王爷的心事太重,想顾念得太多,可是许多事,你越是想要周全就万万不能圆满。”
是啊,安卿成长叹了一口气,“我想得太美好,总想一步步来,每一个环节都尽善尽美,每一个人都不想错过,可是我想的太简单了。就像我的父亲,我的皇兄,还有我的皇嫂,如今还有唐术……”
他顿了顿:“和你,你们都不再相信我。”
柳十七看着眼前这个人,他失去了往日的华光,不再高高在上,不再不可一世,现在的他是颓丧、失败的,挫败感将他击垮了。
人啊,有时候活得糊涂点才是最幸福的。
现在他看透了一切,柳十七并不想否认,没错,她原本跟他只是合作,可是后来她也觉得他凡事自说自话,她不了解他计划的全貌却不得不按捺住内心的惶恐和不安,按照他的计划走下去,然后……受伤、受伤、受伤……
她不想说,可是她的确不再相信他。
“柳十七,对不起。”安卿尘看着她,“为过去的事,让你受的委屈,我向你道歉。”
他说得很诚恳,柳十七摇了摇头,“王爷,您不必如此,我……”
“你帮我照料我的寒毒,我本应奉你为上宾,可是我却一次次利用你欺负你,不顾你死活不管你的感受,我……”安卿尘气馁地垂下头,“我……我知道其实你的顺从是一种绝望,你内心瞧不起我。”
他想说让她留下,留在他身边。
可是这话终究还是没能说出口。
柳十七没有再劝,也没有否认,他既然能看出来能剖白自己,那还不算晚,总归,痛过之后重新开始,这个经验她有,这些年她都是这么走过来的。
直到天色蒙蒙亮起,安卿尘才渐渐安静下来。
柳十七拿了药包来:“王爷虽没有发病,这药包泡一泡也能让您轻松起来。”
她像往常一样给他打水泡上药包,这一次安卿尘的身体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不痛不痒倒是只有些微微发热,但是泡过之后内心的畅快却是淋漓的,瞬间疏通郁结的感觉。
等他从药水里出来,整个人才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所有的根结在案件的进展上。”安卿尘终于开口,“崔承衍再拖下去,我也不知道这样等下去会是什么结果。”
“王爷既然等了这些日子,就别管旁人,只管再耐心等一等吧。”她指的是唐术,“别让其他的乱了自己的节奏和分寸。”
安卿尘点头,他先前还有些犹豫,这一晚下来他又恢复了坚定的信念。
他将宫里发生的事跟柳十七说了一遍。
“其实在我看来,这案子还是有许多破绽的。”柳十七开口。
“凶手是长期服药导致兴奋冲动,大脑已经不受控制了。这也是为什么那些人身上有香味的原因,那种药是自内而外散发出来的,轻易散不掉,除非停药。
“贵妃跋扈,所以这幕后之人利用了这一点,从整个行为来看,结果是,贵妃、皇后两败俱伤。”
她看着安卿尘,“幕后之人正是抓住了这二人的软肋,贵妃性子急躁易怒,发现自己失去了孩子一下子就崩溃了,导致被陛下厌弃幽禁。
皇后娘娘看似什么都没做却最终和陛下离心,或许娘娘不会有生命危险,但有一个在冷宫里的娘势必成为小殿下的污点,这是娘娘不能接受的。”
所以……
安卿尘点头,“所以,这个人其实是想通过这出戏离间帝后感情,然后控制皇嫂。因为他知道兄嫂感情好,所以,只有皇嫂彻底失望才会为自己另谋出路,而这个幕后之人就是皇嫂唯一的出路。”
柳十七点头,“这也只是根据目前的结果推断出来的设想。”
好歹毒的心肠,好深的算计,安卿尘握紧了拳头。
这个人又会是谁呢。
“是谁都不重要,这次的事不会有所改变,王爷大可不必介怀,这个人这一步走成功了必然还有下一步,王爷只要按照他的布局一步步跟着他走下去,不怕他不露面。”
细思极恐,安卿尘看着柳十七,她又是如何想到的呢?
“王爷不用这么看着我,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生出这种想法,大约……大约就是我喜欢胡思乱想吧。”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打在脸上,安卿尘这会儿才觉得身上的寒意渐消。
她为什么会这样想于他而言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愿意同他讲这些,这说明,她不再怨恨他排斥他了吧。
安卿尘思索着,柳十七已经安排潇雨去煮药粥。
说起药粥,安卿尘突然想起来安伯川的症状,他将那些完整地向柳十七描述了一番。
柳十七又将安伯川的症状问了几个问题,而后凝色道:“王爷等我一下。”
她登登登跑回紫竹院里,片刻后拿着一沓纸出来摊开在安卿尘面前。
此时,潇雨已经送来了刚煮好的药粥,看了一眼那些纸道:“咦,娘子拿这些做什么,这不是普济寺那些流民的脉案吗?”
流民的脉案,安卿尘疑惑地看向那些纸。
上头是柳十七大的笔迹,他拿起来翻看。
“王爷。”柳十七从中挑出一部分递给他,“您看。”
只见脉案上写着同样的文字:面色惨白无血色,涕泪不止,手足微颤,呓语连连……
“皇兄的病症同这些……”
柳十七点头:“极为相似。”
“所以……”那一刻,安卿尘的心中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
“陛下是……中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