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了,露水凝结,空气中弥漫着湿气。
宫门口处仍旧是王公公等在那里。
一见到安卿尘他哭丧着脸越发皱成一团,“王爷啊。”
安卿尘腿长脚步大,此刻步伐更加急促:“怎么样了,太医如何说?”
“小殿下没了,太医现在都跪在咸福宫内,贵妃还没醒,若是醒来……不敢想,不敢想啊。”
王公公几乎是用跑的才能勉强跟上他的步伐。
“皇兄呢?”
“陛下一言不发,快一个时辰了,陛下一个字都没说。”王公公发愁道:“老奴跟了陛下这些年还是第一次见到陛下如此,当真是吓人。”
一顿雷霆之火或许并不可怕,这种死一般的沉寂才最骇人。
“皇嫂呢?”
“娘娘此刻脱簪,正跪在凤仪宫中,怕是知道了自己要不好……”
王公公的话没说完,安卿尘的脚步猛然顿住了,皇兄没有发话皇嫂已然脱簪待罪,先不论究竟谁是凶手,只这些年的夫妻情分到此刻已然是耗尽了。
心中升起一丝悲凉,安卿尘觉得脚步都沉重了许多。
王公公瞧着他的脸色直叹气,世人均道煜北王狠厉无情,殊不知他才是最重感情的那一个。
咸福宫内,灯火通明,宫人并太医、侍卫跪了一院子。
安卿尘刚进门就遥遥看到皇兄安伯川独自一人立在窗前,面色铁青地看着那漆黑一团的夜。
“皇兄。”安卿尘行礼,“臣弟来晚了。”
安伯川回头看他,还未开口就听寝殿传来一声尖厉的哀嚎声,娴贵妃醒了。
紧跟着便是杯盏瓷器破碎的声音,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声划破夜空,让人头皮发麻。
“陛下。”贵妃赤脚跑出寝殿,不顾身后宫女嬷嬷们的劝阻,披头散发跪在安伯川脚边,声音嘶哑道:“陛下要为臣妾做主啊,那个贱人,一定是她,陛下,臣妾的孩子儿子没有啦……”
看着眼前这一幕,安卿尘不动声色悄然往后退了两步。
“贵妃失言了。”
安伯川的声音冷肃略带沙哑。
方才贵妃脱口而出的“贱人”的确是大大地僭越了。
毕竟是皇家,这里是皇宫,再悲愤再生气也越不过礼仪和尊卑。
然,娴贵妃大约是急火攻心,一时竟没反应过来陛下怒从何来,只顾自己悲痛哭得撕心裂肺,道:“陛下不为臣妾做主吗,那是臣妾和陛下的儿子啊,那个贱人,她胆敢要了我儿子的命,我就要了她儿子的命……”
“放肆。”
安伯川一声疾言厉色的怒吼打断了娴贵妃的话,也倏然唤醒了失心疯的女人。
她这才意识到方才自己说了什么。
什么叫“要了她儿子的命”,那也是陛下的儿子,是大夏的皇长子。
若较真论起尊卑来,皇长子是主子,娴贵妃是奴。
“陛下,臣妾……”
“来人。”安伯川的面色依然泛白,怒道:“娴贵妃已然疯魔,即日起迁居永芳殿,降为女官人,无诏不得出。皇后唐玉容贬入冷宫,等候发落。”
“陛下开恩,臣妾错了。”
“陛下……”
无论怎么规劝,他最终还是没能放过皇后。
这便是皇权,不容侵犯,不可亵渎,没有情感。
大约是太累了,安伯川在说完这句话,整个人身子向后倒退了两步,安卿尘赶忙上前稳稳接住皇兄倾倒而来的身躯,命太医上前诊治。
宫中乱作一团。
一众太医汗流浃背地将安伯川围在中间,安卿尘轻轻将皇兄的头枕在自己的双膝上,只见他双目紧闭,面色惨白,眼角流出泪水,口中含混不清鼻中流出鼻涕,整个人看上去十分痛苦。
太医们把脉后道:“回王爷,陛下的头风病犯了,待老臣施针。”
又是一阵忙碌,安伯川的面颊逐渐恢复了血色,只仍旧鼻涕眼泪不止。
安卿尘又仔细看了一下,皇兄大约是伤心过度,手脚微微颤抖着,口中嘀咕着什么却听不清楚。
这一夜一直忙到东方破晓,陛下才算安睡,大家都暂时松了一口气。
“皇嫂那本王就先不去了,拜托王公公照顾好皇兄,晚一点本王再来探望。”安卿尘吩咐道:“太医们随时候命,有任何问题烦请王公公通知本王。”
王公公擦着眼泪一一应下,送他出宫。
月色笼着大地,淡淡的清辉洒向人间,幽暗中透着一丝孤独和冷寂。
安卿尘独自一人站在城门口,他没有立刻回府,他在等一个人。
果然,不出一炷香的工夫,马蹄声自远处而来。
唐术衣衫不整还未等马儿停下便急急跳下马背,先前挨了板子伤还未愈加之刚喝过酒,此刻一下子跌在地上。
只见他面色苍白,眼神无光,挣扎着站起来,一脚深一脚浅地朝宫门而去。
虽然看守宫门的士兵都认得他,可是现在他不再是户部的唐大人了,他只是庶民唐术。
即便如此,士兵们仍旧看在皇亲国戚的面上对他好言相劝,可是唐术却不领情,吵吵嚷嚷执意要入宫。
士兵们不厌其烦,开始撵人,又见他纠缠不休便开始出言不逊。
全程,安卿尘都看着,没有出手帮他,也没有去阻拦他。
唐术是什么人,从小到大都是京城里贵公子们的典范,高高在上不染纤尘,如今跌落淤泥中再无人正眼看你一眼。
士兵们终于失去了耐心,将他推搡在地,城门重重地关上。
唐术这才看到了站在暗处的安卿尘。
他没有理他,爬起身依旧要去砸城门,这次被安卿尘拦住:
“你不是被你二姐带回家了吗,就不能好好地待着吗。”
“你凭什么管我。”唐术用力甩开他的手,面色铁青,喘着粗气。
安卿尘默默无语,捡起他掉落在地上的玉佩,握在手心里。
那是唐玉容送给唐术的玉佩,他从小一直戴在身上,他看了一眼伸出手想一把夺过,安卿尘却收回手,没给他抢夺的机会。
“你还给我。”
安卿尘仍旧不语,脚步往远离城门的方向而去。
唐术紧追不舍,疯魔一般上来扯住他的衣裳想要抢夺他手里的玉佩:
“这是阿姐送我的,你还给我,安卿尘,你们夺走了我的阿姐,连一块玉佩都不给我留下吗。”
“皇兄还没有最终下令处罚皇嫂。”他声音幽幽传来。
“贬入冷宫,你让她如何活,她从小就那样要强,从未被爹娘说过一个不字,身为皇后她为大夏殚精竭虑,为陛下周旋照料,她哪一点做得不好,你,你们都要这样对她。”
唐术捶胸顿足,伤心地跪在地上痛哭:
“我阿姐,她怎么能去冷宫,她怎么能去那种地方呢。”
“娘娘或许,有她自己的打算。”片刻后,安卿尘道,“人都是会变的。”
“那也是陛下先辜负了她。”唐术喊道,“我就不该相信你,你总是向着你皇兄的,你们是亲兄弟嘛,从前,永昌帝对我们多好,对安平多好,可是你们呢,还不是……”
“唐术。”安卿尘打断了他的话,“我警告你,这种话不许再说了。”
“我要说。”唐术眦目欲裂,“你心虚了,窃国贼,蛇鼠一窝,安卿尘……”
唐术慢慢站起身,“我唐术今日发誓,与你恩断义绝,不管我阿姐有没有事,我都再不同你做兄弟,咱们各护各的家人,刀兵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