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卿尘回到清风堂,独自一人静坐,脑中仔仔细细将两个案件的细节对比了一下,又想起了方才柳十七给他闻的味道,眸中精光一闪,心里有了计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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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中的气氛依旧沉闷、窒息。
案子没有半点进展,已经好几日了,凶手颠来倒去说的就是那几句话,再无旁的了。再加上咸福宫内也不得安生,贵妃虽然醒过来了,可是却一直见红不止整日苦恼昏厥,情绪十分不好,太医们已经提着脑袋日夜连轴转了,仍不见丝毫起色。
随着案件的焦灼,皇后娘娘被禁足宫中,甚至连安翌辰都不得请安。
皇帝陛下愁眉不展、烦躁易怒,今日早朝又大骂了臣工,砍了一批宫人。
阴云密布,又是一个让人烦闷的天气。
安卿尘踏入宫门就感受到了那无形的压力和窒息感,远远地,他瞧见了安翌辰小小的身影,那是从凤仪宫方向来的,小殿下低着头落寞地走着,身后跟着小太监,看见他遥遥行礼道了一声“四叔”便又匆匆而去。
看来小殿下又没见到娘娘。
安卿尘驻足看了一会儿,直到小娃的身影消失这才继续往大殿方向去。
今日是皇兄召他来的,想必又是为了案子。
皂靴踏上丹陛,就看到上头急匆匆过来几个小太监,一个个脚步极快手里抬着一块门板,门板上的人被白布盖着,虽瞧不见是谁却能看到血水一直顺着门板一路流淌,染红了丹陛,血腥味令人作呕。
大殿里燃着烛灯,殿内跪满了人。
进门前站在一旁的王公公提醒他:“王爷莫要再提皇后娘娘,方才一史官替娘娘求情,竟被陛下当庭活活打死。”
他顿了顿,“那可是史官啊。”
自大庸到大夏,上至帝王下到百姓,对为君者的口碑无不看作比天还大,是以史官虽品级不高却受人尊崇。
今日竟然当庭打死,可见安伯川的确是动了气。
“皇兄。”安卿尘入殿行礼。
安伯川一脸灰色,显然余怒未消,冲他道:“你也是来替你皇嫂求情的吗?”
安卿尘没有抬头,拱手道:“臣弟是接到皇兄的诏书而来。”
安伯川这才想起是自己叫他来的,都气糊涂了,这才道:“你起来吧。”
安卿尘谢恩起身。
“你们这些人,拿着朕的俸禄竟是吃白饭的吗?”安伯川继续发火,“不去查流民身份,不问北地水患,只跪在这里替皇后求情,逼朕,是觉得朕不敢砍了你们吗?”
他盛怒之下将案桌拍得震耳欲聋,跪着的一地臣工个个噤若寒蝉,瑟瑟发抖。
“你们可有证据证明皇后是无辜的?”
自然没有。
“今日起,若再有人替皇后求情,朕就诛他九族再重重地责罚皇后。”
说完,他甩袖离开。
待上座已经人去楼空了,跪了满地的臣工仍旧无人敢抬头离去。
望着高高在上怒不可遏的皇兄,安卿尘脊背僵直,垂在身侧的手攥紧了拳头,心里生出一阵阵的恶寒。
他曾跟在兄嫂身边长大,见过他们青梅竹马、郎情妾意,知道他们感情笃深,甚至还羡慕过。相比较父皇对待母后的薄情,安卿尘一度觉得皇兄倒是重情义得多。
可是如今看来,又有什么分别呢。
皇位上空空,那个位子好似有一股魔力,会让人变得面目全非。
“王爷,陛下请您去御书房。”
王公公打断了他的思绪,安卿尘敛了情绪恢复了冷面。
御书房里一股子药味。
安伯川换了一身常服仰躺在贵妃榻上,额上包了布,一看就知道他的头风病又犯了。
“那个唐术,平日放肆朕不同他计较,现在越发胆大,为了他阿姐竟敢联合官员质问朕。”安伯川气得直拍桌子,“他以为朕不敢砍了他吗,不知天高地厚。”
听着皇兄正在骂唐术,安卿尘没有多说一个字,转了话题,道:
“皇兄保重身体。皇兄唤臣弟来是为了案子吧,这两日臣弟已经细细琢磨过了,很快便会有进展,请皇兄再给臣弟几日,定不让皇兄失望。”
他一开口就将所有话都说了,抬起头来这才看见一旁还站着杜聪和崔承衍。
“好。”安伯川声音有些倦怠,“朕正是此意,此案崔卿审了几日,今日起你和杜聪二人一同协助审理,务必速速解决。”
几人领命退出大殿,不敢耽搁,马不停蹄直奔大理寺大牢。
监牢里的味道更是难以形容,浓重的血腥味混着骚臭气,狱卒为了遮盖气味还燃了不知道什么味道的香,安卿尘实在忍受不住,命人将香全部灭掉。
然,眼前的一切还是让安卿尘不自觉皱眉。
崔承衍疯了。
翩翩儒雅端方温润的君子,读书人出身,没想到手段如此狠厉。
此刻,凶手正被绑在柱子上,浑身皮开肉绽,细看过去,伤口处布满了荆棘的倒刺,垂着脑袋,口涎流血,奄奄一息。
整个人早已面目全非,简直是刀刀见血却处处避开要害。
“死了吗?”杜聪皱着眉问。
“没有。”崔承衍道,“回王爷,回大人,每日参汤吊着,只是伤处看着可怖却不在要害上,不会出人命的。”
“那崔大人也不能下这么重的手。”杜聪气愤,“这是要屈打成招吗?”
“杜大人这是何意。”崔承衍一下子也火了,面对御史竟也毫不相让,“此人诡计多端,狡诈奸猾,若不用刑,大人教下官该如何审?”
“你……”杜聪刚要说话,被安卿尘打断,道:
“崔大人可是发现了凶手有异常?”
崔承衍这才平复情绪,拱手道是,
“不瞒二位,下官的确有些疑惑。”他如实道:“这几日下官用尽了手段,凶手颠来倒去只指认皇后娘娘再无其他,可是下官却怀疑此人不是口紧,只是不知道,没什么可说的。而且……”
他顿了顿,似犹豫了一瞬,便直言道:“下官怀疑凶手被人下了药,且药力很大可持续多日,导致他时常呓语不断且眼神迷离涣散,只是下官不懂医药,无法确认。”
安卿尘点头,和杜聪对视一眼,二人均没再开口。
果然,她说得没错,安卿尘想。
方才,他就想起了柳十七说的那个味道,突然就想过去闻一闻,只靠近了几步他竟在天呐凶手的身上闻到了非常类似的味道,只是牢狱里血腥味太重,他还不能十分确定。
所以,宫里的大棒案竟然和柳十七遇刺都是同一伙儿人,崔家?
此刻,刚好崔承衍略微抬头,就看到了安卿尘投向他意味不明的眼神,浑身一紧,额角渗出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