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
星星点点的亮光在雨夜中闪烁,一阵风起,熄灭了几盏烛灯,一旁守夜的小太监慌忙举起长杆重新点燃,之后又检查了其他几盏宫灯,这才放心地抱着长杆继续靠着柱子打瞌睡。
凤仪宫内灯火俱灭,唐玉容的寝殿内只燃了一盏盈盈的火光,无法安睡。
贴身宫女海棠一边帮她揉着乌紫发青的膝盖,一边劝道:“夜深了,娘娘睡一会儿吧,奴婢轻轻地揉,好叫娘娘睡得舒服些。”
唐玉容此刻脱簪卸妆,一身素衣斜靠在卧榻上,面色苍白,眸中含泪。
“满屋子的药味,本宫也睡不着。”她道,“梁嬷嬷呢?”
梁嬷嬷是皇后娘娘的乳娘,从小将唐玉容带到大,如今又忙着照看其子安翌辰。
“老奴在。”梁嬷嬷从外间进来,手里端着托盘,“小殿下已经睡了,老奴瞧着娘娘还没睡,煮了碗燕窝,娘娘吃了睡吧。”
“吃不下。”唐玉容蹙眉,“没胃口。”
“娘娘。”梁嬷嬷上前道:“不为旁的,单为了小殿下着想,娘娘也该好好吃好好睡,这才有力气应对,这事与娘娘无关,等查明真相,陛下自会还娘娘清白。”
“是啊娘娘。”海棠也劝,“唐大人在宫外跪了半宿刚刚才走,听说他闹了好一阵子陛下都生气,娘娘,您得赶快振作起来,不然……”
到底是年轻的小丫头,说着说着竟落了泪。
唐玉容长叹了一口气道:“子恒啊,他就是看不得我受一点儿委屈。我今日真是怕他一时冲动冲撞了陛下……”
“唐大人是真的关心娘娘。”
“你明日去给子恒带话,让他千万冷静,莫要冲动,就说本宫一切都好。”唐玉容吩咐着,人也恢复了几分力气,叹了口气道:“是啊,我还有辰儿,还有子恒和玉绾,还有阿爹阿娘还有整个唐家呢,我怎么能倒下呢,怎么能让旁人看我的笑话呢。”
她从梁嬷嬷手里接过燕窝慢慢吃起来:“男人都是凉薄的,没了夫妻感情又能怎样,本宫还是皇后,我得打起精神来。”
唐玉容永远都得是风姿绰约、容光焕发的样子,即便是对那个男人失望至极她也不允许自己露出怯懦和软弱。
一盏燕窝吃完,苍白的脸色微微泛起红晕,唐玉容的心情也舒畅了许多,道:“今日陛下没有怪罪子恒是看在少禹的面子上,可不见得还有下一回。”
海棠道是,“娘娘放心,奴婢会把话给唐大人带到的。”
唐玉容点头:“此时本宫还得从长计议,或许得去问问他。”
话说到这里便打住了,脑中闪现一个人,这么些年都走过来了,如今辰儿也已经请了老师开蒙了,再有几年,都要不了十年,儿子登上了那个位子,她也能过上舒坦日子了。
所有的一切都是向好的,只要再忍一忍。
窗外泛起了鱼肚白,唐玉容刚想躺下休息片刻,门外就有小太监来报:”娘娘,小殿下要给娘娘请安,不知娘娘起身了没有。”
“辰儿起这么早吗,快让他进来。”唐玉容瞬间来了精神,又忙扶了扶鬓发问梁嬷嬷:“我的样子还可以吗,不会显得憔悴吧。”
梁嬷嬷笑道:“娘娘凤仪万千,姿容卓越,极好呢。”
她这才放下心来,这时脚步声已至殿内。
三岁的安翌辰有模有样地规规矩矩地磕头行礼:“儿臣给母后请安,不知母后睡得可好。”
小小的孩子稚气未脱却已然显现出了皇家风范,规矩、稳重。
“母后很好,辰儿过来,到母后这儿来,让母后看看。”
小娃娃这才雀跃了两步,登登登跑过来,趴在唐玉容怀里扬起小脸仔细端详着母亲,问:“母后疼吗?”
他大概也是听说了母后被父皇责罚的事情,却不知细节,但是关怀担心已经溢出眼眶。
“母后无事,那只是一场误会,等你父皇查明真相定会明白母后。”唐玉容很认真地解释,又问:“辰儿怎么起这么早?”
“父皇申时五刻上朝,师父说儿臣还小但也不可懒怠,让儿臣酉时去上书房读书。”
皇家孩子的辛苦,谁能懂呢,这般谨小慎微地长大,规矩、行止不能错一步,他才三岁却已经离开娘亲独自去读书了。
唐玉容想着,心里发酸,忍着眼泪问:“辰儿累吗?”
“儿臣不累。”小小的孩子身上已经有了不符合年龄的成熟,道:“师父说‘天予不取,必受其咎’,儿臣资质尚好切不可浪费了。”
“是吗,师父这样夸辰儿吗,那辰儿要好好用功读书,但也不可太累了。”唐玉容终于忍不住流下了欣慰的眼泪。
“儿臣知晓了,母后保重身子,儿子要去书房了。”
安翌辰规规矩矩地行礼告退,看着小小的人儿远去的身影,想着总有一日他也会长成高大壮硕的帝王,唐玉容觉得身上充满了力量,为了辰儿,这条路既已踏上便一定要走下去。
下了一夜的冷雨,翌日清晨阳光大好。
柳十七这一夜睡得极好,刚起床便看到安卿尘朝紫竹院走过来。
他穿了一袭黑色蟒袍,和平日里的普通装束不同,这种绣着祥云、四爪龙纹的蟒袍是王爷的朝服,想来今日应当是有政事。
“王爷。”柳十七规规矩矩行礼,阳光照在脸上仍显苍白。
人至近前,他把手一伸:“唐术的腰牌。”
“嗯?”柳十七一愣,随即明白过来,拿出腰牌递给他,“王爷要这个做甚,没了这个我们进不去呢……”
话没说完,就听“啪”的一声,那腰牌被安卿尘扔了出去,刚好撞在石桌上,竟摔烂了。
柳十七:……
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安卿尘便拿出自己的腰牌塞到她手里:“以后用这个,我煜北王府的人出门还要用别人的腰牌,丢人。”
说完,也不等她回话,便又吩咐林伯:“给十七娘准备一辆王府的马车,方便行路。”
吩咐完,他转身就往外走,一边道:“她身子弱,走两步再累断了腿。”
柳十七:……
行了两步又猛然停住,回身看了她一眼:“柳十七,小心些。”
人已经走远了,精致的龙纹金牌在掌中沉甸甸的,柳十七低头看了看,道:“潇雨,准备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