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安卿尘而言,唐玉容既是皇嫂更像阿姐。
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在安卿尘的心里,唐玉容永远都是温柔优雅识大体的,对谁都那么体贴和善,将他们兄弟几个当成亲弟弟,每次父亲要责罚他们,也是玉容阿姐替他们说好话。
那时候,兄长总说:“你这样护着他们,会把他们惯坏的。”
唐玉容却总是笑着说:“这几个弟弟是我看着长大的,顽皮是顽皮了些,却坏不到哪里去。”
安卿尘的脚步朝着大殿而去,步伐却格外沉重,面色在他一转身的刹那变得阴郁。
陛下盛怒之下处罚皇后,可是以皇后的温柔和夫妻间的默契,她不该顺从地跪在廊上被所有人看到,那丢掉的不仅仅是唐玉容的脸面,更是皇家的体面和夫妻间的情分。
方才安卿尘说:“皇嫂不该跪在这里。”
唐玉容却笑道:“都是奴才,哪里有什么该不该。”
她何时起将自己当成了陛下的奴才,而不是皇后?
步履接近大殿,安卿尘收起思绪,吩咐道:“再去找人给娘娘撑把伞。”
王公公面露难色支支吾吾道:“可是陛下……”
“皇兄那有本王。”他道。
王公公赶紧道谢退下。
大雨滂沱,才一会儿工夫,廊下便已经全湿了。
王公公拿了把伞递给皇后身边的海棠,道:“快给娘娘撑着,若是冻着了可怎么好哦。”
“不用了。”唐玉容想拒绝,却被王公公的话说服:
“煜北王殿下在里头,娘娘且忍耐片刻,撑着吧,王爷不放心您。”
她笑着点了点头,没再拒绝。
安卿尘是她看着长大的,也是安平几个儿子里最有才干的一个,若不是他自己执意远离朝堂,恐怕……
唐玉容不敢再往下想,抬头望向不远处的大殿。
那里坐着正在发脾气的帝王,也是和她青梅竹马、朝夕相伴的夫君。
莫说是这样当着阖宫的面被罚跪,平日里就是连一句重话,陛下也从未对她说过。
她从小就被按照宫中的礼仪教养,虽不知自己未来命运如何,但是她依旧一板一眼地循规蹈矩,是所有人眼中世家女的典范。
自从嫁给了安伯川当上了皇后,她更是不曾懈怠顾着所有人:自己的夫君,和他几个弟弟,还有自己的娘家,唐术和二妹。
自从三年前生下辰儿,她的一颗心又都用在儿子身上,他是大夏未来的希望,她更加全心全意地教导他。
可是无论你怎么周全、尽心,男人的心是不受控制的。
这些年,陛下对她越发冷淡了,和娴贵妃待在一起的时间也越来越长,他总是偏着贵妃、纵着贵妃,唐玉容看在眼里一颗心一点一点地下沉却从未说过什么。
因为在她心里,她是皇后,不能同嫔妃们争风吃醋,更重要的是,她的儿子是未来的皇帝,她要为他铺路,不能成为他的把柄或者耻辱。
一道闪电无声地在天空中闪过,一滴泪划过唐玉容的脸庞。
何时起,她的心里不再有夫妻情分了,那是失望透顶后的冷漠和无视。
终究是旧人不及新人好啊,她想,无所谓,这些她都可以不要,但是,儿子的前程谁也阻止不了,陛下也不可以。
如今的唐玉容只想维持着自己的位子,这样才能护好自己的儿子,看着他一天天长大走上那个位置,毕竟,只有骨肉亲情才是割不断的。
大雨浇灌着大地,大殿里哭喊求饶的声音盖过了雨声,也打断了唐玉容的思绪。
这是陛下又要处死人了。
他已经处死了一批看守宫门的太监、宫女和侍卫了。
虽是白日,天却阴得厉害,大殿内却因没有点烛而显得昏暗,血腥气弥散。
安卿尘进去的时候,侍卫正将一破衣烂衫的男子押在地上,他的脸都变了形,身上也有棍棒的痕迹和血印,看来是已经用过刑了。
“陛下。”安卿尘行礼。
安伯川的眉心被捏出一个红印,十分烦躁地冲他摆了摆手,继续审问:“让他说,不说把牙齿给他掰断。”
一声令下,旁边的侍卫就要动手。
那凶手或许是已经吃了痛,此刻开始挣扎起来,口齿不清地吼道:“我说了,是皇后,是皇后指使的,她嫉妒贵妃的孩子,命小人打杀贵妃。”
安卿尘朝着安伯川一拱手,接着审问,踱步到凶手面前居高临下道:“那你且说说,皇后长得什么模样,什么年岁。”
“我,皇后,我没见过皇后,是她身边的人吩咐的。”那人大吼。
“什么人,男人女人,长什么样,身高几尺?”安卿尘半蹲下身子,一只手掐住那人的面颊,狠狠一捏,就听得“咔咔”声响,牙齿碎了几颗。
血水混着口水被吐了出来。
“啊,我,那人是个太监,胖胖的,我,我不认识。”凶手忍不住疼,终于说了出来。
安卿尘起身朝皇帝揖礼道:“皇嫂身边的太监只有一个栾公公,且是十分瘦弱,想来这种事即便去做也断不会安排不相熟的人,很明显,此人栽赃。”
安伯川捏着眉心,他方才听闻此事一时心急听说是皇后指使,便想都没想就让皇后跪在廊上了。
现在看来的确是栽赃,可是究竟是何人栽赃,难不成是贵妃自己?安伯川摇了摇头,贵妃是个跋扈的性子却断没这个胆子,她视肚子里的孩子为依靠,绝不会拿着自己和孩子的安危做赌注。
一想起贵妃一会儿醒过来又是一阵哭爹喊娘,安伯川的头就更疼了。
“皇兄,皇嫂为人如何您最是清楚。”安卿尘声音冷静清楚,“即便是想做这种事,断不会用这种粗笨的法子。她掌管六宫,杀人的法子有千种百种,为何要选这么一个既冒险又不会成功的呢?”
是啊,宫中戒备森严,一个莽汉拿着大棒子还未走到跟前就被羽林卫拿下了,这是有多笨啊。
“所以,幕后之人的用意根本就不是杖杀贵妃,只是吓一吓而已。”安卿尘道,“而且……”
他话没说完,就被门外的吵闹声打断了。
唐术听说了这件事气势汹汹地直奔咸福宫而来,纵然王公公按照安卿尘的吩咐去宫门口截他,可是根本拉不住。
“大姐,放开本官……”
还未进殿,唐术一眼就看到了跪在廊上的唐玉容,即刻跑过去道:“大姐为什么罚跪,你身子不好怎么受得了这种冷,大姐……”
“住口。”唐玉容呵斥了弟弟,道:“陛下自有圣裁你休要放肆,快回去。”
“不,我不能看着阿姐被冤。”唐术说着立刻起身冲向大殿,“陛下,姐夫,我阿姐是冤枉的,求陛下……”
他的吵闹彻底惹怒了安伯川,一拍桌案怒道:“将唐术给我轰出去。”
这已经是最轻的处罚了。
唐术还妄图挣扎辩解却还是被人堵住了嘴生生拉了出去,看得唐玉容心疼地掌心掐出了血,泣不成声。
滂沱大雨中,与唐术擦肩而过的杜聪和崔承衍显然被这一幕震惊到了,二人对视一眼急急奔向大殿。
安伯川此刻头风病又犯了,疼痛下实在没心力纠缠此事,便道:“召你二人前来是命你们尽快查清此案,务必查出幕后真凶,大理寺主神杜聪监察,你二人有什么拿不定的可以问问煜北王。少禹,事关你皇嫂和皇家子嗣,是家事也是国事,务必查到真凶。”
三人遵命,退出大殿。
外面雨水如注,闷雷隆隆。
安卿尘的眼神看向崔承衍,对方心虚地躲过了他的眼神,他便也不紧逼又看向一旁的杜聪,二人对视,无声的一眼,随即都看向这雨幕。
变天了,风雨已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