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我们错了。”潇雨求情。
安卿尘丝毫不留情面,道:“有一就有二,这才几日就不记得了。”
“可是我们实在是……”
潇雨还想辩解,却被安卿尘一个眼神吓住了,舌头打结,再说不出话来。
她拼命地扯了扯柳十七的衣袖,娘子伶牙俐齿会说话,她想让娘子说两句,王爷或许会原谅她们。
可是柳十七站在那里一言不发,好似此事与她无关,又一副任你怎么罚都接受的无所谓模样。
安卿尘的脚步已经到了清风堂的外院,他停了一下,道:“你二人跪在这里,没有本王的允许不得起身。”
说完便进了书房。
潇雨还不情不愿,柳十七索性拉着她直接跪到了他书房门口,这样王爷一抬头便能看到她们。
自前几日连着落了几场雨,这几日暑热似乎降下来不少。
白日里仍旧蒸热,晚上却能感受到初秋的凉爽了。
好快啊,入秋了。
清风堂的院子里种了各种花和树,一阵风起扑簌簌往下掉落叶和花瓣,倒是别有一番景致。
只是柳十七本就身子弱,白日顶着太阳忙了一整天,这会儿的确有些体力不支。
她知道方才潇雨想要求情其实也是为了她,她怕她身子吃不消。
“娘子,你还可以吗?”潇雨担心地问。
“还成,放心吧。”柳十七抬头看天,“全当欣赏风景了,你瞧,多美啊。”
潇雨抬起头,苦着脸道:“美是美的,就是王爷这样不问青红皂白就罚,实在太不近人情了。”
她悄悄帮柳十七揉了揉膝盖附近,摸着那里都有些发颤了。
“别担心了。”柳十七发笑,“看看天空,就没那么难捱了。”
又跪了一个时辰,书房里的安卿尘依旧安安静静地,潇雨知道,若是不提醒他,王爷这样能忙上一整夜,到时候十七娘的腿怕是就废了。
“我去找王爷。”她倏然起身,还未待柳十七反应过来,人已经冲进了书房里。
安卿尘正在整理普济寺流民的案卷,这是今日陛下交给他的,想听听他的意见。
倏然被打断,很是恼火。
“放肆,出去。”安卿尘斥责。
“王爷,不是潇雨不听王爷的禁令,实在是事出有因。今日娘子在普济寺里帮助流民义诊,后来又帮她们打饭、分饭,实在是忙了一整日。
她也是一片好心,可是她身子弱,王爷若是这样都要责罚,那真是……”
她抬起眼皮看了看安卿尘,鼓起勇气道:“那真是太没有良心了。”
因为着急,潇雨一口气说了这许多。
屋子里一片安静,安卿尘沉默不语,一张脸拉得老长。
柳十七自入京的那一天就在关注流民的事,那是她的本心,她就见不得人生病难受。
安卿尘抬眸看向窗外,萧萧落叶下,一个瘦弱的身影倔强地跪着,脸上依旧是云淡风轻的表情。
其实,柳十七大多时候是安静且坚定的,她安静地做自己的事情;安静地看书写脉案;在他毒发的时候也是安安静静却又从容不迫地帮他祛毒……
但是她心里亦有她的坚持,她家人的清白、流民的病、她要找的阿兄……这些事她做得坚定且固执,不会摇过分毫。
一枚绿叶落在她发间,安卿尘看到她抬起手臂轻轻摘下,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叶子,好似在想什么。
虽安然接受一切安之若素,可是惨白的脸色依旧出卖了她。
她的确身子太弱了,安卿尘的心猛然间抽了一下,他起身没说一句话,离开了书房往后院去了。
这意思是放过她们了,潇雨高兴,忙起身去扶柳十七。
她已经跪得起不来了,潇雨将她背在身上送回紫竹院,柳十七还打趣她:“还是你有办法,我回去给你做好吃的。”
潇雨道:“娘子可欠了我八百个菜了。”
……
房间里,双喜点了烛灯,又拢了拢稳住火苗。
“王爷,方才的确有人跟着十七娘。”双喜道,“请王爷吩咐。”
“按兵不动。”
双喜一愣,道是,但还是忍不住问:“方才王爷为何不直接提醒十七娘呢。”
安卿尘从博古架上拿下几本书,道:“告诉她,她又能做什么,反而会吓着她。”
“可是还有潇雨啊,至少她们有个防范,晚上也不会回来这般晚让王爷担心。”
“潇雨性子大大咧咧,打架还可以,但若是告诉了她,她一定会防范过当,反而打草惊蛇。”
安卿尘将书放在案桌上,道:“你多派几个人暗中保护她们即可,我料着对方也不敢明目张胆地暗算。”
“是。”双喜领命,抬着眼皮悄悄看了一眼安卿尘的脸色,双喜跟了他十几年,自然能看出来方才明明有些后悔了。
安卿尘伏案翻书,这些书曾是大庸朝时期永昌帝亲自送给他的书,那时候他说:
“少禹是个难得的人才,朕望你日后事事以百姓为重,想民间疾苦,切不可荒废了自己的一身才华。”
那是一位慈祥豁达的君王,他毕生最是痛恨贪腐,也花了大力气治理,却还是未能如愿。
这些书是他偷偷珍藏的,能让他心思沉静的好东西,可是,现如今他怕是要辜负那位长者对他寄予的厚望了。
方才双喜来回话说平阳公主有了可靠的消息,人还活着。
安卿尘轻轻抚摸着那泛黄的书页,这是他对这位曾经的帝王唯一能做的事情了,他想找到他最疼爱的小女儿,竭尽所能护着她好好地活下去。
*
秋风,落叶,萧瑟的小院儿里,崔承衍正在同楚大人赏月、喝茶。
老大人视他为亲人,为他能入仕感到高兴。
只是崔承衍看上去神情恹恹。
人老了,话反倒多起来,老人家眼明心亮,一眼就看出崔承衍的不如意。
“何事心烦啊。”楚大人穿着一身中衣,头仰靠在椅背上,悠悠地问:“认识你这些年,极少见你这样一副一筹莫展的模样。”
“老师耳聪目明,学生瞒不过老师。”崔承衍开口,声音有些沙哑,“学生不明白,为什么一同生活在一起十多年的人,有朝一日你发现他们都变了,该如何?”
“哦,变得如何了?”楚老先生眯起眼看着他。
“变得……”崔承衍斟酌用词,良久道:“变得面目全非,好似换了一个人。”
“或许是你没看清。”老人家一语中的,“又或许是他们没让你看清。”
崔承衍琢磨着这句话,良久后道:“是,一切都是假象。”
楚大人站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这世间的事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有多少事是能说得清楚的呢,有时候骑虎难下,有时候逼上梁山,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难言之隐吧。”
是啊,他们又何尝想到如今这个田地呢。
“你自小就是个善良的好孩子,我相信你有自己的判断和决断,未来还有好长的路要走,切莫受困于眼下,不管什么样的现实,都应该去面对,扒开来窥探究竟,才能让你做出正确的决定。”
这是那一晚老先生同学生说的最后一句话。
崔承衍一个人坐在院子里许久,却在那一刻,原本烦乱的情绪一下子烟消云散,脑子里的一团乱麻也解开了,醍醐灌顶,豁然开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