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昏暗,远处隆隆的雷声滚过。
雨水打在油纸伞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
安卿尘独自一人撑着伞往御书房走去,面前就是气势宏伟的宫楼,飞檐翘角,庄严肃穆。
这是天下至高无上的所在,极权的象征,也是他最不愿踏足的地方。
自五年前父亲安平谋反坐上帝位,没多久便病逝,皇位落到了大兄安伯川身上,安卿尘自此便远离了这里。
他心里有疙瘩,总觉得这里不属于他。
五年了,他每次进宫都有一种迈向极刑的艰难感。
廊下,小太监接过煜北王手中的伞,匆忙进去禀报,不多时回来,请他进去。
御书房内燃着龙涎香,香气袅袅,安伯川正坐在案后。
见他进来行礼,帝王亲自起身上前去扶起他。
“这里没外人,不必多礼。”
兄弟二人相携在一旁的茶歇处坐下。
“陛下,皇后娘娘到。”小太监来禀报。
“瞧,你皇嫂一听说你要来,给朕炖的燕窝都比平日提前了时辰。”皇帝笑道,“快请。”
“陛下又取笑臣妾。”皇后进入殿内朝着君王行礼,眉眼带笑。
安卿尘赶紧起身揖礼道:“阿嫂。”
“少禹可算回来了,你皇兄日日念叨你,数着日子盼你归来。”皇后唐玉容本就长得温婉大气,今日穿了一身常服,鬓发也并不隆重,倒是多了几分家常的轻松感。
“是,臣弟一时兴起,路上耽搁了日子,让皇兄皇嫂担心了。”
安伯川笑着摆摆手,道:“不碍的,朕知道你自小做事就认真仔细,如何,此次几人你觉得可堪大用?”
兄弟二人坐谈饮茶,唐玉容便从一旁婢女手中的托盘上端来燕窝,分成两个小盅放在二人面前。
那燕窝细滑黏腻,安卿尘和安伯川分别端起来,安卿尘道:“皇嫂自己不吃吗?”
“我是吃过了的。”唐玉容何时讲话脸上都带着温柔的笑,声音也如春风拂面。
安卿尘点头,接着安伯川的问话,答道:“臣弟觉得此次几人皆是出色的人才,尤其以杜聪最拔尖。”
安伯川笑着点头:“朕早就听闻此人,多次看过他的文章,他还是学子的时候便为百姓写状子不取分文,是个有才华有抱负有善心的人。”
安卿尘点头,将手中的燕窝饮尽。
唐玉容这时已为二人斟好了茶水,轻声道:“明前龙井,陛下最爱喝的,只可惜今年时景不好,产量极少,统共就这么一些,子恒曾跟我缠了多日想要一些,我都没舍得。”
安伯川失笑:“倒是叫小舅子觉得我这个做姐夫的小气了。”
“陛下哪里的话,那个唐子恒,他什么不想要,从小就霸道得很,我这个作长姐的再不约束些,他都要上天了。”
几人说笑着,好似寻常人家拉家常,安卿尘紧绷不适的情绪放松了许多。
安伯川对于几名候选人倒是没有特殊的安排,安卿尘便也静静地听着。
“眼看着辰儿已经三岁了,朝政也越来越繁重,朕想请楚大人重返朝堂,可是这位老大人实在太古怪了,推三阻四就是不肯来,也不知是何原因。”
辰儿大名安翌辰,入夏刚满三岁,是帝后的嫡长子,也是当今陛下唯一的孩子。
“宫里头子嗣艰难,也不知是何缘故。”
安伯川颇有些惆怅地望向窗外。
终究是因为抢来的江山,如今遭报应了吗。
这是多年前坊间传言,如今再无人敢提,可是陛下的言外之意却十分的沮丧担忧。
“皇兄正值盛年,如今朝廷大兴举荐人才之道,不久之后皇兄便会松快许多,子嗣自然会丰盈的。”
安卿尘安慰,垂眸看向面前的茶盏,碧色的茶汤微微荡起涟漪,一圈一圈散开。
“那个崔承衍曾是楚老大人最得意的门生,朕想着,若是你也觉得此人可用,那便给他个正五品大理寺左寺丞历练一下,待有了功绩再擢升。另外,朕想将请楚大人出山的任务交给他,自己的老师总是有办法的。”
安伯川笑着看向安卿尘。
“听皇兄安排。”
正五品官职不算高,但大理寺的正五品左寺丞却是有着实权且极容易出政绩被提拔的,想来,这背后之人的确是有两下子的,只是不知皇兄知不知晓呢,那个人又会是谁呢?
难道是楚大人?
此念一出便被安卿尘自己否定了,楚老大人乃当世大儒,断不会如此,那便是另有其人,既然皇兄不说,那便静静等着吧。
对于朝堂之事,他从不愿过多涉及。
“至于杜聪,朕很欣赏此人,去都察院先做个左佥都御史,你意下如何。”安伯川又一次看着他。
正四品,官职不低。
安卿尘点头:“臣弟觉得甚好。”
安伯川大笑着起身,皇后唐玉容忙伸手去搀扶。
“你呀,来得正好,贵妃有孕了,朕近日都觉得身子好了许多,甚是欢喜,太医说是个男胎,健壮得很,朕又要有第二个儿子了。”
说起贵妃的身孕,帝王高兴得合不拢嘴,一旁搀扶着他的皇后娘娘却只微微抽了抽嘴角,脸上虽挂着笑,但那笑却不达眼底。
“皇兄近日身子如何了?”安卿尘看到了阿嫂的表情,换了个话题。
“好多了,人逢喜事精神爽。”安伯川向他招手,兄弟二人相携往外殿走去,“你的病如何了,你皇嫂日日担心,逢初一十五便要亲自去那宝山寺上香祈福。”
唐玉容道:“四弟,你实话跟阿嫂说,究竟如何了?”
“阿兄阿嫂不必担心,好多了。”安卿尘笑起来,桃花眼眯起,“身轻如燕。”
“又唬我,你每次都这样说。”唐玉容一脸愁色,“我都问过太医了,你倒是乖觉,他们说你日日都按时服药,只是病症始终不见好转。”
说到这里唐玉容潸然泪下,“四弟,你如今回来了,我同你皇兄说过了,再不叫你出远门了,阿嫂守着你,下次初一你同阿嫂一起去那宝山寺拜一拜好不好?”
长嫂如母当如是吧。
对于兄嫂的关怀,安卿尘却之不恭,道:“好,一切听兄嫂的。”
方才还在落雨,眼下竟然晴空万里,远处的天边出现一道彩虹。
安卿尘说完这话,帝后对视彼此笑起来,唐玉容道:
“这可是你说的,一切听我们安排,那我们可安排了?”
遂又挽住安伯川的胳膊娇嗔道:“陛下也是见证人,四弟这回可是赖不掉了。”
安卿尘莫名,愕然地望着兄嫂,不知道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安伯川笑道:“好,朕这次一定站在皇后这边。”
一边拍了拍安卿尘的肩膀:“咱们兄弟几个里头,父皇最是宠爱你,一直盼着你成亲生子,如今老二老三都已有了子嗣,府中妻妾更是成群,眼看着老七老八也都到了成亲的年纪,你这个作四哥的却一直单着,叫弟弟们如何是好?”
安卿尘无言,竟又是此事。
安伯川和唐玉容这些年为了他的亲事没少张罗,都被安卿尘以各种理由婉拒了,看来这次是要来真格的了。
不等他开口,唐玉容道:“此事交给皇嫂吧,四弟你就信阿嫂一回,保准叫你满意。”
如此,还能说什么呢,安卿尘无言沉默。
碧空如洗,远处有成群的鸽子在宫宇上空盘旋,倒是叫人看得入了迷。
“如今京城频频出乱子。”
安伯川看着这些鸽子,又一次开口,眉宇间尽显忧郁,“游民多了不少,三天两头闹乱子,索性夜间就宵禁了。”
自大庸时期,京城就有夜不闭户从不宵禁的习惯。
如今到了大夏,开朝才短短五年,竟闹到如此地步。
安卿尘问:“臣弟来的路上也看到了,皇兄可有派人去查?”
“查了,各地都有,北地居多,是何原因尚未呈报。”他转过头看着安卿尘,“最近不太平,百姓日子不好过,大理寺也忙得日夜不休,朕……”
“皇兄不必多想,先命人加紧防护要紧,其他的待查到再行定夺。”安卿尘缓了缓道,“皇兄不可太过操劳,龙体重要。”
“朕知道,你也……”
“陛下。”
安伯川的话还没说完,打远处匆匆跑来一名小太监,唐玉容认得,此人是贵妃身边的管事太监海公公。
“奴才罪该万死,打搅了陛下、皇后娘娘、煜北王,只因事出紧急,奴才实在……”
“何事,快说。”安伯川催促。
“贵妃娘娘腹痛难忍,请陛下过去看看。”海公公一脸愁色。
安伯川一怔,随即道:“摆驾咸福宫。”
一行人浩浩荡荡匆匆而去,独留下安卿尘和唐玉容站在原地。
片刻后,安卿尘听到皇嫂长长吁了一口气道:“每日都要腹痛,不叫太医先叫陛下……”
她还没说完,却是一脸疲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