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没留神,潇雨已至眼前,猝不及防之时,唐术已被揪住了耳朵。
“放手,是我。”唐术嚎叫又想到柳十七在看,赶紧噤声,尽量保持仪态道:“是我,唐术。”
潇雨这才放开手,但人却挡在他身前,道:“唐大人来这里做什么,王爷又不在此处。”
“我知道,我只是,走错了路。”
唐术一边窘迫地揉着耳朵,一边装作整理衣衫眼神却越过她往院子里瞧。
院子里正在晒书的美人也只在潇雨追出来的时候朝他看了一眼,漫不经心,波澜不惊,之后便自顾自做自己的事了,仿佛这里全然与她无关,这会儿干脆捧着一摞书转身进屋去了。
美人就是美人,本着脸都那么美。
唐术当下便觉得自己今日之举唐突了,怕是给美人留下了不好的第一印象,也不多说,转身离去。
结果当日安卿尘并没有入宫,据说是这两日贵妃腹痛得厉害,陛下索性连早朝都免了,日日守在咸福宫里陪伴贵妃。
但是给安卿尘的旨意却没有耽误,着他先同几位即将入仕的官员见面考问,待面圣之时兄弟两个再商量任职官阶。
安卿尘是宗亲,不挂职没有署衙,这是他自己请求的,如果皇兄需要他做什么他义不容辞,闲时便四处转转。
他本无心朝政,更无心权力。
是以,这几日他便安排了几位候选人至王府见面。
杜聪是第一个。
彼此之前见过,但是一码归一码,安卿尘并非记仇小气之人,杜聪也是君子,考校学问、讨论国策、争执兵法,三个时辰过去了,二人仍旧兴致勃勃。
对于杜聪,安卿尘是满意的,皇兄的眼光不错,此人虽于兵法上略微欠缺些,其他方面尤其是文书、口才绝佳,而且性情平和,学富五车,为人不卑不亢、刚正不阿,的确是个御史的好料子。
然杜聪也对眼前这位王爷有了新的认识,他并非外界传闻的那般凶残酷戾,明明就是个学问极高、文武双全的人,看来坊间传闻断不可轻信,甚至开始怀疑洛川大火那日,是不是别有隐情是他不知晓的,心里好一阵懊悔,当时心急也没搞清楚状况便先发制人,好在王爷并没计较。
但,他学问高未必说明人品好,还是有待观察。
杜聪这人就是这样,凡事做起来一板一眼,一旦决定的事情便一定会做到底。
谈话近午时才结束,屋内的茶盏换了四回。
杜聪准备告辞,想了想,还是犹豫开口,道:“王爷,公事谈完了臣可否问件私事。”
安卿尘自然知道他想问的是柳十七,看向杜聪的目光瞬时变得凌厉,也不等他开口便道:“不可。”
语气冷冷,带着嫌恶,杜聪自是一愣。
屋内寂静,就在二人僵持之时门外响起了悦耳的女声。
“林伯,您在呢?王爷在里面吗?”正是柳十七的声音。
“十七娘来了。”林伯笑道,“又来给王爷送药啊,可不巧,里头有客人。”
柳十七“哦”了一声,也不多停留,将手里的药碗交给了林伯道:“那就麻烦林伯了,我就不在这里等了,王爷忙完了您叮嘱他服药。”
“欸,好嘞,娘子放心,老奴一定做到。”
林伯笑着目送十七娘离去。
这一幕发生得很快,屋内的二人静静地听着他们的对话,若是此刻安卿尘点头,杜聪便能刚好出去见到柳十七。
可是他偏偏不点头,也不出声。
杜聪也只好揖着礼站着,一张脸却红到了耳朵根儿。
直到外头再没了声音,杜聪的面色也恢复如常了,安卿尘才道:“今日就如此,改日本王面圣后,陛下自会见你。”
杜聪道谢,转身出来。
日光灼灼刺眼,除了林伯再无他人。
看着他有些遗憾地离去,安卿尘的目光追了许久。
*
这几日,柳十七在煜北王府过得倒是安稳。
每日跟潇雨一起晒草药、研究方子,然后二人一起上街上去转悠,熟悉京城里的一切,也跑了几家大药铺。
这日午后,太阳便隐到了云层里,天变得阴沉沉的。
“娘子,这天儿要下雨了,咱们回去吧。”潇雨有些担心,王爷将柳十七交给她,她要负责好娘子的一应事务和安全,既是保镖又是丫鬟。
“好。”柳十七看了一眼天,叹气道:“今日也转了不少地方了,只是没想到京城里的药铺竟也药材不全。”
这两日,二人跑遍了京城的大药铺,百臻堂、百草园、万安堂、平安堂几家的掌柜甚至都快认得她俩了。
“娘子从前来过京城吗,我瞧着你对京城并不十分陌生的样子。”潇雨问。
柳十七点点头又摇摇头,这个问题上次安卿尘叶问过,她也说不清楚,只道:“从前定是没来过的,但是不知怎么的好像有些记忆。”
潇雨笑道:“那便是娘子同京城有缘分,同王爷有缘分,同我也有缘分。”
柳十七笑道:“同你倒是真有缘分的。”
至于安卿尘,还有没有缘分的好。
想起他柳十七心头的轻松一扫而空,自阿毛死去柳十七算是看得明白了,在这些权贵眼里一个阿毛如同蝼蚁,他们不会在乎别人的性命,心里只有自己的目标。
安卿尘就是如此,客栈的大火、崔家的欺辱、给她下安睡丸、拿她当阶梯、视她的性命如草芥……这种人,眼里只有利用。
想起这些,柳十七长长地吐了一口气,阿兄她自己会找,案子她也能自己查,等安卿尘的寒毒稳定下来她就离开煜北王府,自立门户。
一想到古竹阿兄一点儿下落都没有,柳十七一时又有些发愁,茫茫人海,去哪里找啊。
二人聊着已经进了王府,今日瞧着王爷像是又约了人来,她们绕着路从花园后头走。
“娘子喜欢吃炸年糕吗,我是有些饿了,我去做,我小时候阿娘教过我,可好吃了。”潇雨提议。
“好啊,走了这么远路,我也饿了。”柳十七看着她,二人有说有笑。
她没有注意到,就在她转头同潇雨说话的工夫,对面廊下的公子刚好看过来,只那一眼,公子便愣在了原地。
这位公子正是安卿尘约来相见的崔家二郎,崔承衍。
浓云低低地压在头顶,方才还晴好的天光骤然黯淡下来。
崔承衍望着远处俏丽熟悉的身影一时竟忘了前行。
那不是柳十七吗,是她吗,她怎么会在这里。
清俊的郎君面色微微泛起红晕,一直到进了安卿尘的书房,那红晕都未褪尽。
那是腼腆的读书人窘迫之时的面色,三分狼狈,三分慌张,三分矜持。
还有一分,在看到安卿尘冷眸的一瞬间,整个人便冷静了下来。
这是崔承衍第一次见煜北王,只闻王爷冷面,脾气不好,却不知竟是如此神颜的好相貌。
“王爷安好,臣崔承衍参见王爷。”崔承衍规规矩矩地行礼。
其实在他方才一路而来的时候,安卿尘就已经观察他许久了,尤其在他遇到柳十七的那一刻,安卿尘从崔承衍的目光中看到了惊讶、温柔和疑惑。
敏性如斯,那一瞬,安卿尘觉得眼前这位崔家二郎似乎同他打过交道的崔家人有些不同。
考问时间并不久,依旧很顺利,崔承衍师承楚大人,学问自是不必提,文采也是一等一的好,而且安卿尘还发现此人心细如发、沉稳有度,如果没有崔家的那些事,他或许……
沉默片刻,安卿尘抬眸看他:“你,家中一切可好?”
突然被问家事,崔承衍一愣,赶紧答:“谢王爷关怀,家中一切安好,前日母亲还来信道家人们正在赶往京城的路上,不日便会团聚。”
母亲?
安卿尘点头,那便是宋氏,柳十七告诉他宋氏临死前被逼着给崔承衍写过一封信。
“嗯,你母亲可好?”他语气稍缓和了些,眼神却充满了探究。
被问及母亲,崔承衍脸上露出一丝讶异,道:“回王爷,母亲说她一切都好,只是染了风寒,还要打理洛川的家宅,晚些日子才能入京。”
王爷竟然问及他的母亲,崔承衍有些意外,又一想,这位煜北王曾经也是同母亲关系极好的,听闻先皇后去世的时候煜北王伤心了好一阵子不见人。
想来,王爷这是思念母亲了吧。
崔承衍心里一阵柔软,二人又续了一会儿话他才离去。
本以为宫中正忙,还要过两日才能面圣,谁知当日晚间大雨落下的时候,安卿尘接到了圣旨,让煜北王即刻面圣。
安卿尘整理了卷宗便匆匆入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