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多月后。
终于到了京城。
在这期间,安卿尘的寒毒只发作了一次,因路途条件有限柳十七仍用先前的法子暂时抑制住了他的痛苦,用她的话说:“等到了京城我会精心为王爷调理的。”
在行医上她是半分都不马虎的。
京城偏北,夏季更加闷热。
柳十七撩起车帘往外看去。
正值午时,车窗外喧嚣声此起彼伏,举目望去鲜艳漂亮的幌子、金灿灿的招牌在阳光下越发光彩照人。
街上人很多,叫卖声、讨价还价声、彼此打招呼调侃声不绝于耳,香气四溢的美食、烟火撩人的味道,勾得人直咽口水。
这样的场景、熟悉的口音让柳十七有一种回家的感觉,眼前的这一切莫名地熟悉。
可是她并没有来过京城。
举目远眺,金碧辉煌的宫殿隐在烟火气后,气势宏伟、巍峨挺拔。
那里是皇城,可落入柳十七眼中的却是火光滔天、血流成河的惨景。
她在梦里来过,而且还经历了一场血雨腥风。
想了想又觉得不对。如果只是梦里来过她怎么可能记得纵横交错的街道的名称,还有那些著名的字号和门庭若市的铺子。
哪一家的烧鹅要排队,哪一家的胭脂水粉更出名,朱雀街上的汤饼要数陈老四的最好吃,玄武路上的宵夜馄饨虽然小却日日爆满……
有名有姓有地址,难道是上辈子来过?
柳十七凝眉思索,眼神飘过一个一个熟悉的招牌,上辈子她死在赖八手里,根本就还没走出洛川的地界,怎么可能来过。
凝重的表情在烈日下却给人冷若冰霜的感觉,车帘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一旁骑在马上的安卿尘不远不近地跟着马车,他从京城出发的时候是没有马车的,这辆马车是他临时买的,因为柳十七实在是身娇体弱。
自从埋葬了阿毛,那一晚柳十七哭着说了许多话一直到哭睡着,之后安卿尘就再没看到过她脸上的笑容。
她仿佛变了一个人,不说话也不笑了,更不会在他面前耍小聪明讨价还价,却经常呆呆地一个人坐着。
因为朋友的死去让她想起了自己的亲人吗,还是因为担心案子破不了,或许担心扳不倒崔家反受其害……
他错步跟在她的侧后方,阳光打在她脸上,那长而卷翘的睫毛覆上一层浅淡的金色,根根分明,被晒红的面颊好似那新鲜的水蜜桃,白里透红。
然,那样一张明艳的脸给人的感觉却是伤心和冷漠。
安卿尘收回目光,闲闲看向前方,装作不经意地开口:
“来过京城?”
清冷的声音从后侧传来,柳十七失神道:“没有。”
“可觉得喜欢?”他又问。
她便不做声了。
马车辘辘地行进,缓慢而有节奏,过了半晌,她才开口道:“不喜欢。”
烈阳炙烤着大地,越发将街面上的热闹晒得鼎沸。
她看上去是真的不喜欢这里。
安卿尘正思索着,一旁传来乱哄哄的声音,粗暴而蛮横。
“官爷慢些。”
“快走快走,这里是你们能待的吗?”
“阿爹,阿娘……”
哭喊声也打断了柳十七的思绪,不远处的道路两旁有官兵正拿着兵器驱赶百姓。
那些人衣衫褴褛、蓬头垢面,操着听不懂的口音,显然不是京城里的人。
“双福,去看看。”安卿尘吩咐,双福调转马头而去。
不多时回来禀报:“是北地的流民,这几日越发多起来,府衙嫌弃他们占道难看,正下令驱赶。”
北地指的是京城往北,那边土地富庶却常年干旱,种到地里的庄稼若不得十分精细地打理是很难有好收成的,若是遇到干旱天气就更难了。
这些人怎么都到京城里来了,还这么狼狈。
安卿尘凝眉,倏然一个乞丐撞到了马车上,一旁的官兵赶紧将人薅走,连拖带拽,那人身上本就破烂的衣衫更加无法蔽体了。
这一幕落入柳十七眼里,她想问,想了想还是闭了口。
这便是京城吧,富贵与贫穷一览无余。
马车转了两个弯,便已停了下来。
煜北王立府较早,因一直未成亲纳妾,故而府里人不多。
管家林伯并几个丫鬟小厮和仆妇早早地等在门口,见了安卿尘赶紧上前磕头:
“王爷可算回来了。”林伯高兴地直抹眼泪,“老奴担心地吃不少睡不好,生怕王爷路上不舒服。”
他是安卿尘母亲家的老仆,将安卿尘从小看着长大的,自他建府便跟了出来做大管家,将整个王府打点得妥妥当当。
“您老辛苦了。”安卿尘亲自将林伯扶起来,身后的下人也都跟着起身,个个脸上带着笑。
“林伯。”
“林伯。”
双喜双福跟在后头笑着跟林伯打招呼。
“好好,俩臭小子瞧着更壮实了。”林伯笑着看见了走下马车的柳十七,一愣。
“林伯,这是十七娘,王爷的医官,她医术可厉害呢。”双福兴奋地介绍道:“十七娘这是林伯,王府里的管家,你跟我们一起在客随堂住,一应事宜找林伯就好。”
客随堂是煜北王府下人居住的所在,王府里的下人都这样,无一例外。
“欸,劳烦娘子了。”林伯赶紧行礼,“娘子既是医官那自与我们不同,老奴给您安排一个单间。”
林伯抬头看去,眼前的女子好似天上仙女下凡,竟让他一时看得发愣。
发愣的又何止林伯一人,一旁王府的下人们也早就看到了王爷带来的这位神仙般的娘子,可真好看啊……
“林伯客气了,多谢……”柳十七赶忙还礼。
“不用。”安卿尘打断了她的话。
正在向林伯行礼的柳十七看向他,他步伐快,已经越过门槛。
安卿尘也没回身,只道一声“紫竹院”,人影便消失在山水石屏后。
众人怔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双福问:“紫竹院怎么了?”
他没听懂王爷的意思,其他人也没听懂。
还是林伯反应最快道:“十七娘,王爷让您住紫竹院,那间院落距离王爷的清风堂最近,想来是觉得如此安排更方便照料。”
众人唏嘘,原来如此,随后眼神齐齐看向柳十七。
眼前的小娘子未施粉黛,通身上下清素简朴,竟连一个首饰都没有,但越是如此越是衬出了她明媚的美,那精致的眉眼无关,细腻白瓷般的皮肤,难怪……
这紫竹院可是曾经煜北王府刚建府的时候皇后娘娘也就是安卿尘的母后来小住过一阵,自皇后仙逝便再无人打扰过,王爷却是宝贝得紧,日日着人打扫清洁,就连鲜花也是时常换新。
如今这紫竹院竟然要给柳十七住,这可是破天荒头一回。
“这怎么可能,林伯您是不是弄错了。”双福快人快语先问出口。
却被林伯一巴掌拍在后脑上:“快去帮十七娘拿行李。”
见林伯再无解释众人心下了然,各自忙碌。
柳十七却不知晓这些,跟着林伯往紫竹院去。
到底是王府,进门的景致就让柳十七心旷神怡。
正值暑热的季节,王府里却遮天蔽日、绿荫掩映,凉爽舒适不说空气里还透着淡淡的花香和青草清新的气息。
没有雕梁画栋,也不是金碧辉煌,所到之处却自成一景,清新、优雅,可见主人品味不俗。
“娘子小心。”林伯笑眯眯地引路,“娘子有什么吩咐尽管找老奴。”
柳十七道谢,眼前便是一个圆形门洞,牌匾上书“紫竹院”。
“这是王爷的亲笔。”林伯介绍。
字的确不错,柳十七心里想着,跟着林伯迈进,映入眼帘的便是成片的紫竹和潺潺的流水。
风起,竹叶沙沙作响,柳十七很喜欢。
院子的一角还有一个小花园,却是空的。
“王爷不擅长花草,娘子若是喜欢可以种些自己喜欢的。”林伯笑道。
身后跟着的双喜双福和一众下人也都搬着东西跟了过来。
“多谢各位。”柳十七客气行李,大家赶紧回礼。
“林伯。”
院外传来清冷的声音,安卿尘换了一身鱼白常服走了进来。
日光下,长身玉立,此刻看去竟是一副温润书生的模样。
大家复又行礼。
“她需要的书籍、药材走王府的账目,单独拨银子。”安卿尘闲散地在院子里踱步查看。
众人心里默默惊讶,林伯面无表情道好。
“再给她单独弄个小厨房,按照她的口味配厨子和厨娘。”他又吩咐,还不忘解释一句:“方便她煎药。”
众人埋着头偷偷看彼此,林伯又道:“是。”
“潇雨呢。”安卿尘终于停住脚步问。
“今日刚好逢集,她不知道王爷今日归程,这会儿跑去集市……”
“无妨。”
安卿尘打断了林伯的话,心情颇好道:“等她回来你告诉她,让她往后跟着柳十七。”
说完看了一眼柳十七,好似十分嫌弃道:“她身子弱,又爱惹是生非,让潇雨跟在她身边安全些。”
这回连林伯都有些愕然了,张着嘴看了一眼柳十七赶紧道:“好。”
他吩咐完又看了一圈,这才负手离去。
煜北王府的下人们个个人精,瞧着王爷这般态度,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自是规矩得紧,各自忙碌去了,只有双福十分不解,问林伯:
“王爷什么时候这么细致过了,怎么还亲自过问十七娘的吃喝。”他搂住林伯的脖子,道:“林伯,您说王爷这是什么意思。”
林伯嫌他手重,吃力地掰开他的胳膊也不搭理。
双福也不在意,又自顾自道:“竟然还让潇雨跟着十七娘,那可是除了我哥以外王爷最得意的护卫了,若不是因为是个女子恐怕都要日日带在身边呢,怎么竟舍得……”
“啪”的一声,一巴掌落在后脑上,林伯实在受不了他,骂道:“小兔崽子你事干完了,在这里絮叨。”
“林伯,您又打我。”双福不忿道:“您就打我一个人,什么时候您也这样打我哥打潇雨。”
“是谁要打本姑娘。”
一个清脆如百灵鸟的爽朗的声音响起,柳十七看到了一身劲衣的女子满面春风地蹦着跳着来到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