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枪剑戟的碰撞声振聋发聩,柳十七头皮发麻整个人都懵了,这算是彻底撕破脸了吧。
她被安卿尘护在身后,随着他杀出重围。
“阿毛。”她的声音微颤,月色下,一双泪眼看着身前高大的人。
安卿尘即刻明白她的意思,吩咐了一声:“双喜,带上阿毛。”
“是。”双喜飞身跃起,重新冲了回去。
到底是黑甲卫,一出手便立见高下。
安卿尘却不觉心中倒吸一口凉气,崔府今晚是有备而来,不但增加杀手和家丁,还有外力相助,只知不知是何来路。
他无心恋战,要顾着身后的柳十七,打得不爽利,在黑甲卫的护送下成功逃脱,驾车而去。
月色下,车马飞奔,所到之处人挡杀人佛挡杀佛。
大雨滂沱而至,天地间涌起浓重的血腥味。
“王爷,崔家这次下了狠心,一路都有埋伏。”双福道。
“格杀勿论。”
“是。”
双福得令,带着黑甲卫冲入雨中。
刀光剑影之后,他们终于出了城,身后是尸骸和血水堆积的道路,看得柳十七触目惊心。
车内燃着烛灯,随着马车跃动。
柳十七缩在一角,一言不发,脑子里一片空白。
阿毛临死前的模样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王爷。”她喃喃开口,“我想先葬了阿毛。”
声音沙哑,带着三分怯意七分悲痛,满脸泪水擦也擦不净。
“前方十五公里便是邙山,那里更清幽安静些。”安卿尘看了她一眼,闭目道,“速度快些,我们要尽快赶回京城。”
他这是答应了?
“谢王爷。”柳十七道谢。
天黑路滑,马车行进的速度不快,大约一个时辰不到,便缓缓停下。
“下车。”安卿尘撑着伞先她一步下了车,柳十七跟在他身后。
大约是一个姿势坐得太久了,又或许是身子还未好,就在她跳下马车的那一刹,脚下一软,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坐了下去。
安卿尘习以为常地伸出手臂,不慌不忙地搀住了她,无言地看了她一眼。
小娘子面上、唇上都没了血色,弱弱道谢:“多谢王爷。”
“前面就很合适。”
安卿尘搀扶着她往前走,柳十七也的确是太虚弱了,索性也不强撑。
他撑起大伞为她遮蔽了风雨,安卿尘命人埋了阿毛,又立了碑。
柳十七这才缓缓上前,伏在墓前认认真真地磕了三个头。
“阿毛,你好好地休息,我会回来看你的,我也一定会替你报仇的,那个黄嬷嬷我不会让她活太久的。”
她说得狠绝,泪水止不住地流下。
雨水沥沥,绵延不绝,好似也在为这个苦命又善良的少年哭泣。
看着面前冰冷的墓碑,孤零零地躺在这荒山野岭,方才还是活生生的一个人顷刻间便从这世上彻底消失了。
那一刻,所有的愤懑、委屈、难过、愤怒……一涌而出,柳十七跌坐在地上失声痛哭。
五年了,她从未这样放声大哭过,因为不能,因为不敢,因为得撑住。
现在的她彻底离开了那个魔窟,或许未来的路将更加艰难,可是她也已经无路可退了,唯有坚持到底,才能保住性命。
她柳十七的人生,怎么就这么难。
雨水打在高大的树木枝叶上,遮盖了些许她的哭声,可她哭得却越来越厉害了。
安卿尘撑着伞站在她身边,看着脚下这个缩成一团弱小无助的身影,她哭得稀里哗啦,那样难过、无助、绝望。
他这才意识到,这个帮他出谋划策,同他剑拔弩张,给他药、和他吵,甚至威胁过他生命的柳十七,也仅仅是一个刚刚及笈的小姑娘。
本该在父母身边承欢膝下的年纪,正是如花似玉谈婚论嫁的时候,她却没了亲人,孤零零一个人拼杀在这艰难的世道上,只为活命。
和她一般年纪的小娘子,应当是每日吃好穿好、赏花、装扮的吧,或者约朋聚友欢笑闲适地享受生活吧。
那一刻,安卿尘觉得自己对她的确有些严苛了,从未有过的自责在心中蔓延,想要安慰一二却不知从何说起。
正当他踌躇不决的时候,柳十七却率先开口了。
“我儿时生过一场病,从那以后许多事情就记不得了,甚至连自己的爹娘兄弟姐妹都不记得了,是爷爷将我和阿兄抚养长大的。”
她啜泣着说得很慢,他却极耐心地静静听着。
“五年前,我们一路从老家出发,爷爷说带我们去京城,路过洛川的时候在山崖边发现了崔承衍,他当时奄奄一息了。”
她絮絮叨叨地说起了当时的事情,“这些都是真的,崔承衍的身上还有伤,那些疤痕很深,恐怕这辈子都消不掉了,王爷若是有疑尽可去查。”
“至于婚约。”她道,“爷爷当时病得很严重,算是挟恩图报吧,他也是为了给我一个安身之所。”
“可是爷爷没有想到,崔家会是那个样子。”她抬起头看着他,“爷爷很疼我,他若是知道的话,拼死也不会将我留在崔家的。”
安卿尘听得很安静,这些话和她之前说得一般无二,也和他调查得一模一样。
“至于那些库银,爷爷不让我看,没有人打开过,所以我并不知道那会是……”
她哽咽着,“我的爷爷就是一个普通的大夫,他只是医术高超,但他绝不是贼。我想,或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那里面会是库银吧。”
安卿尘默默否定了这个猜测。
若说柳十七不知道他或许会信,但是她说她爷爷也不知道,那是绝无可能的。
他想起了那些信,这或许就是那位老者对孙女的保护吧。
她知道得越少越安全。
“那你的阿兄现在何处?”安卿尘开口问她,或许那个叫古竹的阿兄知道些什么。
柳十七绝望地摇头:“我也不知道,崔家容不下他,他也说自己有事情要办就进京了,我想去找他。”
她倏然想起了什么,擦了擦脸上的泪水:“方才宋氏将崔家的事告诉我了。”
那些事安卿尘早已猜出了七七八八,并不奇怪。
“崔家本来想杀我是因为库银,杀了我,他们就能和那些银子撇清关系。”柳十七自顾自分析,“现在我知道了更多,恐怕他们更想杀我了。”
“想杀你和更想杀你,也没什么分别。”
安卿尘搀扶起她,“地上凉,我们该走了。”
前面还有更长、更远的路要走,一定更加艰难。
躲是躲不掉的,该来的总少不了,还不如迎上去击破它,任是什么妖魔鬼怪,她也绝不能让爷爷背负恶名,让阿毛白死。
雨水渐止,天边泛起了鱼肚白。
新的一天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