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遮月,晦暗不明。
安卿尘看到崔廉朝着房间深处看了一眼,似是犹豫了一下便随着小厮去探望宋氏了。
既是内宅夫人抱恙,安卿尘不便再跟着了,转身朝着自己的院落而去。
天边浓云压下,空气中弥散着沉闷的气息,叫人喘不过气来。
他回到卧房的时候,柳十七已经醒了。
头晕晕的,脖颈处酸酸麻麻,正在活动筋骨的时候一抬眸看到了走进来的安卿尘。
他一副闲庭信步的模样,眉宇间似还隐着若有似无的笑。
“笑什么,有那么可笑吗?”柳十七蹙眉,先发制人。
“本王笑了吗?”安卿尘看着她,明明那笑意更浓了,“本王不可以笑吗?”
“过河拆桥,上房抽梯,卸磨杀驴……”柳十七气得不管不顾了,“你这叫道德败坏,没有信誉,不讲规矩……”
“嗯,还有什么。”他闲闲坐下,好似分毫不气,修长的手指翻开扣在桌上的茶盏,慢条斯理地给自己斟茶。
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柳十七仰倒,不再理他。
“你这丫头,一生气就口没遮拦,这是谁给你惯出来的臭毛病。”他缓缓道:“你的爷爷?”
尾音上扬,似是闲谈。
她拉过被子盖过头顶,懒得理他。
安卿尘也不急,一边小口啜饮着茶水,一边问:“你爷爷是什么人,你的爹娘呢?”
提及家人,柳十七是万般也坐不住的,猛然掀开被子,带得头顶的碎发蓬松凌乱。
“你想问什么?”她一双杏眼怒视着安卿尘,“王爷有话直说吧,你找到了什么?”
那张原本发白的小脸或许是因为生气的缘故,此刻看上去浮起一层淡淡的粉,烛灯下,朱唇皓齿,眸光流转。
她生得倒是极好的。
安卿尘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道:“你放心,该给你看的东西本王不会藏着,但是不该你知道的,你也不要打听,否则,本王只相信死人不会说话。”
他在威胁她,柳十七刚要开口,又被他堵了回去:
“你最好乖乖回答本王的问题,这对你有利而无害。”
没办法,证据把柄都在人家手里,柳十七现在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心中虽气却也无可奈何。
“究竟要问什么,直接问吧。”小娘子的声音闷闷的,半垂着脑袋,在扣手指。
“你爷爷叫什么?”
“柳富贵。”
好接地气的名字,一听就是假的,安卿尘默了默又问:
“你跟你爷爷什么时候到的洛川,什么时候遇到了崔承衍,当时是什么情况,你和她的婚约由何而来,这些,你最好一点一滴细细说清楚。”
柳十七诧异:“你究竟找到了什么,为什么打听我爷爷,你先回答我,不然我是不会说的。”
她别过脸去,不再看他,一副僵持到底的姿态。
安卿尘起身走到床边,伸出手去缓缓掰正她的小脸,柳十七倔强,努力坚持着却仍敌不过他分毫。
脸被他握在手里抬起,逼迫得柳十七不得不抬眸与他对视。
他没有说话,但是那双桃花眼却失去了温柔,满是愤怒。
下一瞬,柳十七就觉得身子不受控制地被抵到了后墙上,脸颊被他掐得凹陷、生疼。
“你以为你不说,本王就查不出来。”
嘶哑低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仿佛空旷的山林中野兽的低吼。
柳十七只觉得喉间窒息,脸很疼,被掐到的腮帮磨在牙齿上,口中生出腥甜的血腥味。
她说不出来话,只能拿眼神回应他的粗暴和霸道。
毫无怯色、寸步不让。
那一刻,安卿尘又一次看到了她眸中倔强和狠厉。
就在二人僵持之时,门口响起了双喜的声音:
“王爷,崔夫人病重,想请十七娘子去看看。”
“她是我王府的医官,不外借。”安卿尘不耐道:“让他们去找大夫。”
“等,等一下……”
柳十七艰难地从身后抽出自己的手,努力将安卿尘掐在她脸上的手指掰松一点,道:
“我,得去。”
她说不了太多的话,一张脸被憋得通红。
安卿尘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她曾说过,宋氏是崔家最容易的突破口,她不想放过这个机会。
他的手缓缓松开。
柳十七剧烈地咳嗽着,眼角有泪珠滑过,双眸染上一抹艳丽的红。
她也不多做解释,赶紧下床整理衣衫发髻,这才发现自己头上的簪子不见了。
愣了一下,柳十七看向安卿尘:“我的簪子呢。”
“扔了。”
他说得理所当然。
“你……”
“你去看宋氏自己小心。”他打断了她的话,“本王与你同去,有任何意外就叫人。”
他站在对面的烛光里,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墨色的双眸中倒映着她的身影,看不出情绪,好似十分关切。
这人,变脸可真快。
柳十七并不领情,披上外裳向外走去,她才不会相信他存了什么好心。
崔廉在外间踱步,看到安卿尘也同来颇有几分意外。
“王爷请。”他将柳十七让进房间,自己陪着安卿尘坐在厅堂内。
夜风微凉,吹起一阵潮湿和闷热。
二人都不口,沉默无言。
只片刻的工夫,敏性如安卿尘,就已经发现了崔廉的变化。
之前的殷勤,方才的怒气都不见了,现在崔廉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好似十分气定神闲,实则却是一种成竹在胸。
或者说是,有恃无恐。
安卿尘思索,就这么一会儿工夫,他来探望宋氏,是什么让他会有如此大的态度变化呢?
所以只有一种可能,那个黑衣人是来找崔廉的。
那他们究竟说了什么呢……
屋内,弥漫着浓重的药味。
宋氏躺在床上,一张脸白无血色。
见柳十七进来,她遣走了身边伺候的婢女。
“我有话要对你说。”
她开门见山,眼中蓄满泪水。
“我不是崔夫人,黄嬷嬷才是崔承衍的生母……”
烛灯跃动,宋氏强撑着虚弱将崔家的事和盘托出。
乍一听,柳十七的确有些震惊,可是仔细想来却又奇怪。
“你为何要告诉我这些。”她问。
“我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了,他们也不会让我活下去。”宋氏哭道,“说来很可悲,我现在相信的只有你。”
柳十七冷笑:“你为何要相信我,我不会帮你。”
“我知道。”宋氏看着她,“崔承衍不是我亲生的,但我了解他,那孩子对你有情,你的婚约并没有被撕毁,他们让我给二郎写信说自己暂不去京城,我留个心,将婚约也一并寄给他了。
婚纸在二郎那里总比在他们手里强。
柳十七,我不知道你究竟是谁,但是,我死了,二郎三年内丁忧便不得成婚,你还有足够的时间毁掉这门亲事,这也是我尽了自己最大的能力帮你,也请你念及此,尽可能地保住我的女儿阿禾,哪怕让她脱离崔家都可以。”
因为,这个死局你也逃不掉。”
夜风萧萧,吹灭了屋内的烛火。
当晚,崔家传来噩耗,崔夫人宋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