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室逼仄寒凉,布置的相较于外面那间也是简单许多。
没有巨大的书架,倒是有几个上了锁的镶金边黄花梨柜和一个大大的黄花梨案桌,上面仍旧摆放着文房四宝。
安卿尘扫视一圈,果断拿出腰间的发簪很轻巧地撬开了柜子。
不出所料,里面存放了许多卷宗和往来的书信。
他不知道崔廉为何会留下这些信件,逐一打开查看。
信纸略微有些泛黄、卷边,上面的字迹俊秀中透着潦草,没有署名,可是这笔迹却让安卿尘觉得极为熟悉。
仿佛在哪里见过这字,可眼下是想不起来了。
信上的内容也是含糊不清,没有人名,只写了让崔廉好生照顾她,这个她是谁,说她孤苦可怜,这一生活得实在太过艰难,还威胁说,若是崔廉没有践行承诺,他便将其把柄公之于众……
几乎都是同一笔迹的信件,像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灯影惶惶,忽明忽暗。
安卿尘一目十行几乎阅遍了信件,心中了然。
这信里所指的“她”应当就是柳十七,而写信的人便是她的爷爷。
原来,她的爷爷跟崔廉是旧识,并且好像知道许多崔家的阴私。
安卿尘凝眉,他分明清楚地记得,柳十七说她和爷爷是因为路过洛川无意中救了崔承衍,才由此和崔家搭上关系的。
难道她撒谎了?
小娘子灼灼真诚的眼神出现在脑海里,她很笃定,不像是撒谎的。况且,安卿尘也曾派双喜去查过柳十七和崔家的关系,的确和她说得一般无二。
难道,这里头有什么是连她都不知道的?
而且,竟然双喜都没有查到,说明隐藏得极深。
细思极恐。
安卿尘快速收好信件,想了想,留了一封藏在袖中,他还需要去查这个笔迹。
身后的柳十七这次当真是睡了个踏实,安卿尘将一个柜子查完,她丝毫没有苏醒的迹象。
第二个柜子被打开,东西极少倒是叫人吃惊。
里面放着一幅卷轴,是一幅画像,画着一个妇人和一位年轻的郎君。
这郎君安卿尘认得,正是崔府的二郎,已经入京的崔承衍,可站在他身边的妇人是谁,不是宋氏,那人通身富贵的装扮,妆容也极为精致,二人看上去关系十分亲密……
安卿尘仔细辨认,那熟悉的眉眼让他想起了一个人——黄嬷嬷。
对,正是她没错。
可是,这种装扮、这身衣裳,而且是站在崔承衍身边……
倏然,安卿尘想起了白日里当她救下柳十七抱着她离开后院儿的时候,宋氏发疯说的那些话:
“你就是怕她,只管什么都纵着她。”
“我也是一心为你,为何就比她矮了一截。”
“她心狠手辣,如今却要我做替罪羊,而你却一个字都不敢说,那我的女儿怎么办,她拿她要挟我,你究竟知不知道……”
原来,她是这个意思。
安卿尘的脑子里产生一种设想,忽又想起方才在恭房里听到的黄嬷嬷和崔廉的对话,她说:
“我知道你当年并非酒后乱性,你就是有意为之。你们趁着我带二郎身子又不好,早已暗渡陈仓、眉来眼去,当我没看见吗?”
“其实,啊,你心里早就有她了,是,她奴婢出身自然低眉顺眼比我温柔,可是这些年我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委屈,连个名分都没有,我又算什么呢。”
“我筹谋规划整个崔家的未来,替你打算,为孩子们铺路,可是你们呢,却背着我……”
将这两人的话合在一起,安卿尘确定了自己的设想。
黄嬷嬷原本应当是崔家的主母,也是崔承衍的生母,但是如今却是宋氏做了崔夫人,并且好像宋氏十分惧怕黄嬷嬷。
所以,要查一查黄嬷嬷的真正身份。
可是,这毕竟是大宅阴私,同库银又有什么关系呢?柳十七的爷爷所说的要公之于众的把柄又是什么呢?宋氏身上的道袍与这件事有关系吗?
他抬起头,环顾这间做工讲究的密室,若是只这一桩事是不值得藏得这样深的,崔家一定还有不可告人的秘密,还有崔廉口中说的背后的人,又是谁?
安卿尘曾想过崔家的水或许会很深,可没想到竟这么复杂。
看来,这并非是一时半刻能解决的问题了。
况且,既然崔家有人,那么,崔承衍的仕途和入京赴任的事,应当也不由得他说了算了吧,所以,到时候看看究竟是哪路神仙在替崔承衍说情吧。
脑中百转千回,安卿尘又搜罗了一圈,没有什么新发现了,于是收起了柜子里的东西,重新将锁头锁住,准备去另一边的密道看看。
可是刚走两步,他忽然觉得不对。
再环顾四周,这间密室没有燃香,可是,这丝丝缕缕的香气究竟从何而来,而且这种香气还有点熟悉……
正在思索之际,外面响起了动静,乱哄哄的脚步声和嘈杂的人声。
三长一短的哨声响起,安卿尘明白那是双福在给他报信,他得尽快撤离了。
怎么办,还没探查完。安卿尘有一种预感,那条低矮的甬道尽头或许藏着的秘密便能解释眼前的一切。
可是,眼下是不能了。
将躺在地上的柳十七打横抱起,安卿尘快速离开了密室。
院外火把通明,崔家的一众家丁小厮严阵以待。
崔廉被围在火把中间,方才一个黑影闪过,的确是有人闯入府。
可是眼下他心里琢磨的却不是这个黑衣人。
为何会在夜晚看到双福在自己的院子里溜达,他又为何非要用自己的恭房……
崔廉朝着恭房的方向看去,如惊雷炸裂在耳边,这才觉得大事不好。
从昨日到现在,一连环的事在脑中一一掠过:先是王爷中毒宋氏被责罚,而后安卿尘惩罚了所有的下人重新换了一批,而且指定要崔禾的下人来伺候;崔禾跟她母亲闹,宋氏急上加急,再加上一贯宠溺女儿,于是便叫来柳十七商议。
具体她们说了什么,崔廉不知,他只知道柳十七惹恼了宋氏,宋氏这才将她锁住。
然后便是黄嬷嬷见机行事来放蛇,安卿尘救走了柳十七之后,夜晚他便在自己的院子里看到了消食的双福,而且对方还非要用自己的恭房……
这一切看似巧合,看似崔家主动出击,实则步步走错,全被人算计了。
他们分明就是故意的。
想到这里,崔廉的一张脸瞬时涨得通红,压着火气道:“王爷现在何处?”
有下人来报:“煜北王已经歇下了。”
“那便请王爷起身吧。”他顿了顿,“去请王爷过来,我就在这里等他。”
“不用了。”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安卿尘自院外踱步过来,“本王听到响声,自己过来了,崔大人找我何事?”
月色下,火把的青烟弥漫开来,一片烟雾混沌之中,他缓缓而来,一身清俊出尘跃出众人,好似天上谪仙下凡,与这污糟格格不入。
崔廉明显怔愣了一下,拱手道:“王爷,府内出现刺客,草民担心王爷的安危。既然王爷已经来了,还请稍候。”
他依旧脸色铁青,也不多作解释,转身进入房间。
隔着掀开的窗帘,安卿尘看到崔廉往恭房的方向去了。
他应当怀疑到他了,这是去检查了吧。
安卿尘负手而立,十分悠闲地踱步。
他该不该跟进去看看呢,或许装傻充愣地过去,打草惊蛇反而能让崔廉暴露更得更彻底也说不定。
心中思忖片刻,安卿尘抬步便要跟进房间。
倏然,眼前一个黑衣人闪过,动作之快让他来不及反应,二人交手,那人只一个动作便拦住了他的脚步却未曾恋战,一闪身消失不见了。
一众家丁又一次大乱,唯独安卿尘凝眉站在那繁乱里,恍若隔世。
那人分明是认得他而且就是想阻止他跟进去。
虽未曾看清楚样貌,可是,那一缕熟悉的香气让安卿尘记忆深刻。
院内乱作一团,崔廉走出房间的时候脸色惨白,看着安卿尘刚要开口,远处跑进来一名小厮,急道:
“家主快去看看夫人吧,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