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灯次第亮起,灯火如昼。
才睡下没多久的崔家上下重又起身,崔廉听说有人给王爷下毒,惊得脑门子嚯嚯地疼,从昨晚的大雨纵火到今日王爷中毒,他觉得自己就像被架在火上烤一般,还以为今日宴席相谈甚欢,从此便是雨过天晴了,谁知竟又出事。
这日子太难了。
披了外裳趿着软鞋,崔廉赶到安卿尘房间的时候,院子里仆妇婢女小厮跪了一地,一旁站着的宋氏惶惶不安。
“老爷。”宋氏上前,几欲落泪。
崔廉轻拍了两下她的手以示安慰,对守在外间的双喜道:“王爷怎么会中毒呢,这吃的都是一样的饭菜,会不会是别的什么东西导致的。”
这意思很明白,崔府的饭菜没问题,因为大家是一起吃的,旁人都没事,那就只能是王爷自己这边的问题了,言下之意直指柳十七。
柳十七在屋内听得一清二楚,却也不急,早就料到他会如此说。
“崔廉,王爷除了府上的饭食茶水,旁的什么都没吃过。”双福叉腰挡在双喜身前,一脸怒气指着崔廉道:“这些个仆妇下人来到就哭天抢地喊冤,若不是她们伺候不周,怎会发生这等事情。王爷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你们一个都别想活。”
换作平日,双喜一定拦着他,不会让双福这样口无遮拦地恫吓。但今日不同,眼下正需要他这种气势汹汹的态度。
“这,草民冤枉啊,府内的确是干干净净的啊。”崔廉愁眉苦脸。
煜北王是当今陛下的胞弟,最受陛下看重,若是他在崔府有个什么不好,崔廉想,什么二郎的仕途、崔家的前程,统统是狗屁,命都没了。
可是,他的确什么都没干啊。
蓦然想起什么,崔廉回头看向宋氏,宋氏自然明白他的意思,那是在担心黄嬷嬷会不会又自作主张了,宋氏微微摇头,眼神怯怯。
就在二人打眉眼官司之时,柳十七从屏风后走出来,一脸愁色。
“十七娘,王爷怎么样了。”双喜双福上前,一旁崔廉和宋氏也眼巴巴地望向他。
柳十七垂眸片刻后看向崔廉和宋氏,蹙眉道:“将今日王爷吃过的所有东西给我列的单子出来,一样都不得遗漏。
王爷有体内有寒症,故而饮食上要颇为小心注意,一不留神便会有食物相克,若是在我们普通人身上便可自行消解,但是王爷的身子却做不到。”
说完又看向双喜双福:“你们伺候得也太大意了,如今出了这样的事,可怎么交代。”
她指的是向陛下交代,这的确是没法交代。
双福赶紧道:“十七娘,这房间不是咱们兄弟伺候的,崔廉安排了崔家的下人,谁知道她们做了什么。”
就是院子里跪着的那几个仆妇、婢女和小厮们,也正是这几人方才去给柳十七送的吃的用的,说了一大圈风凉话。
眸光掠过那些人,柳十七的眼神看向崔廉,却一言不发。
崔廉自是明白,今儿别管究竟是怎么回事,都得给一个交代。
左右不过是几个下人的事,崔廉道:“来人,将这几个人即刻绑了,每人十板子明日一早发卖出去。”
话音刚落又是一阵哭天抢地的哀嚎,机灵点儿的索性跪趴在柳十七脚下喊着:
“十七娘开恩,我们再不敢了。”
“求娘子救命。”
“奴婢错了,奴婢给娘子磕头……”
然,柳十七只蓦然看着,直到哭喊声减弱,院子里没了人影。
得了,柳十七吁了一口气道:“我刚给王爷用了催吐的药,现在睡下了,等醒来由他亲自审问吧。”
崔廉擦汗道:“那不知可还有大碍。”
柳十七皱眉摇头,十分诚恳道:“这个我不清楚,需得找到克化之物才能对症下药。”
“那就是说,并非有人蓄意下毒了?”宋氏问。
柳十七道看了她一眼,缓缓道是,“应当不是故意的,但是这等大意,和故意又有什么分别。”
是啊,这顶大帽子扣下来,谁也接不住。不过好在她并没有借题发挥,倒是实话实说了。
崔廉出了一口气道:“多谢十七娘子,我这便吩咐人去写单子,必定一样不漏。”
“还有。”柳十七打断他,“为了王爷的安全起见,还是我们自己人来守护王爷的安全更为妥当,至于你们的人,等王爷醒了再行吩咐吧。”
“自然,自然。”崔廉忙应和,和宋氏逃似的离开了。
月光浅浅,洒下一片清晖。
隔着窗牖,安卿尘将外头的一切听得真切分明。
待柳十七再进门的时候,他道:“你这是一石二鸟,好大的胆子。”
他指的是柳十七利用他醉酒,既以牙还牙折腾了他,又借题发挥打发了那些个欺负她的恶人。
柳十七微微一笑,即刻换了一副温和面孔,缓步走到床边,道:“那些下人若是不惹我,我今日也不会出手惩治她们,这还不都是借了王爷的威名吗,我勉强算是个狐假虎威吧。”
还算有自知之明,安卿尘看着她。
“至于王爷您呢,可真是冤枉我了。醉酒的是您,我只不过让您吃了点苦头,不算是报复,我是想让王爷长个记性,日后更加爱惜自己的身子,既知道自己有寒症就更得小心,光指望别人终究是靠不住的,难道您不想长命百岁吗?”
她说得轻飘飘的,一边淘换帕子,覆在他额上,在床边坐下,重新给他把脉。
长命百岁,安卿尘还真没想过。
“你,有把握治好本王的寒毒?”他冷着脸问。
柳十七一边把玩着衣裙上的飘带,一边漫不经心地点点头:“那是自然。”
“好大口气。”
安卿尘别过脸去。
“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柳十七凑近道:“只要您给我时间,我不但能治好王爷的寒毒,还能查清楚库银的事。我不会让我的爷爷背负不白之冤。”
“就凭你?”
“对,就凭我。王爷可以不相信我,但是那事关我的家人,我一定会弄清楚的。”
窗外乌云遮月,仅有的一点清晖被挡住,房间里也晦暗下来。
他看不真切她的表情,但行医的时候的确十分专注,那笃定、坚韧的语气却是做不得假的。
库银的事情,安卿尘自然会查,因为那也关系到他家人的名声,连同柳十七的身份,他也要一并查清楚。
一阵细风吹入房间里,拂过她鬓边的发丝,安卿尘看到她清澈的双瞳中倒映着自己的影子,但那眼神,却别有深意。
她就这样静静地诊脉,宛若月下天使,周身涤荡着神圣的光芒。
可是安卿尘知道,她发狠报复起来的时候如同鬼魅,是要刀刀见血的。
这世上怎会有这样亦正亦邪的女子呢,他竟有些看不透了。
柳十七诊完脉收回手:“王爷无大碍了,您得感谢我帮您催吐,办法是糙了点,可管用啊。”
她眉眼弯弯,温柔一笑:“小女不才,有个想法,王爷要不要听一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