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两声惊呼,柳十七差点撅过去。
“阿毛,你又吓我。”柳十七朝对面的小厮扔了一根柳条。
“十七娘我还以为你跟了煜北王吃得好喝得好,身子也能好起来了呢,谁知还是这么不禁吓。”
阿毛接过柳枝在手中继续翻折,挨着柳十七坐在廊下。
“你怎么来了。”柳十七问。
“我怕她们又欺负你,给你送吃的来了。”
说着阿毛从怀里掏出两个大肉包,“怎么样,不错吧。”
“可以啊,混上肉包了。”柳十七没有接,笑道:“我如今是有好吃的,不饿,你自己留着吃吧。”
阿毛是崔府的末流小厮,平时负责洗刷恭桶、处理泔水之类的又脏又累的活,却是这府里对柳十七最好的一个人。
三年前阿毛因为半夜被五娘子责令刷恭桶染了风寒,一整个冬日都不见好,还传染了家人,若不是柳十七知道了给他全家诊病,恐怕这会儿坟头都长草了。
从那以后,阿毛总是会寻了好吃的给柳十七送过来,还帮柳十七买药。没想到如今再回来,还是阿毛照料她。
“嗨,你就吃吧,我如今不缺吃的了。”阿毛说完四下看了看,凑近道:“我还攒了银子,等身契到了我就赎身,到时候我去京城找你,你可不能不要我啊。”
柳十七失笑道:“好,一言为定,我在京城好好混,等着你去跟我吃香的喝辣的。”
阳光下,薄汗微出,就着冷茶,大肉包竟吃出了山珍海味的美来。
“我不能久留,让人发现就惨了。”阿毛抹了抹嘴站起身来。
“等下。”柳十七唤住他,从腰中解下锦袋拉过他的手塞过去,“我现在日子好过了,这些银子你带着,给你妹妹买些吃的。”
“我不要,你自己留着吧,哪里就好过了。”阿毛推辞。
“阿毛。”柳十七再次唤住他,“收下吧,大不了再见面的时候你还我。”
阿毛的手顿住,眼中闪过一丝亮光,重重点头道:“好。”
他转身便走,刚迈出去两步又停下来,回头看了一眼柳十七犹豫了片刻,道:“那日之后黄嬷嬷一直待在房间里却并未被罚。我不小心看见正房里夫人跪在地上哭,堂上似乎坐了两个人,一个是家主,另一个我却没看见,也想不出来是谁。”
柳十七愣了一下,黄嬷嬷不被罚是她料到的,但是这个府宅里头除了崔廉还有谁能让宋氏跪地哭泣的。
“这些事我也不知道当不当紧,说与你听,你自己斟酌吧。”阿毛补充道,“可千万当心啊。”
“放心吧,我也不是吃素的,快走吧,多谢。”
柳十七目送他离去,神思却久久未能收回。
短短几日内,好像她的人生已经走向了另一个方向。
原本只想离开崔府活命,如今却阴差阳错地搅入了乱局里,柳十七已经预感到了眼前的一团乱麻背后好似藏着一个惊天的秘密。
可是这与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理不清楚也想不明白,走一步看一步吧,为今之计先弄清楚爷爷留下的那些库银究竟是怎么回事,而要找库银的秘密眼下只有从崔家下手了。
在这里只有两日的时间,她得主动出击,可是该从何处着手呢。
天光云影,不知不觉几个时辰过去了,天边笼起晚霞,照得世间格外旖旎温柔。
正当柳十七思索之时,双福匆匆跑来,一脸焦急之色道:“十七娘快随我去看看王爷。”
倏然间,柳十七想起了安卿尘曾经跟她说过的话:“将水搅浑,才能看清魑魅魍魉。”
掌灯时分,院内曲径通幽。
安卿尘的房门口崔廉和宋氏正焦急地等待在门外也不敢冒然进去,见柳十七走过来纷纷让开路,相对无言。
屋内,烛影恍恍,酒气扑鼻。
安卿尘躺在床上,一张脸通红,浑身散发着浓烈的酒气。
“王爷不能喝酒且一向克己。”双喜拿着帕子帮他敷在额头上,“今日也不知是怎么了,竟吃了这么多。”
柳十七坐在床边开始诊脉。
原先她以为这是安卿尘使的诈,结果一把脉才是一惊,脉象虚浮无力,他当真是个不能吃酒的,忙又掀开他的衣袖,果然起了一层酒癣。
“大约是病酒,去准备茶水。“柳十七对双喜道,“再去我房里将崔家送来的药箱也一并拿来。”
双喜刚要走又被她喊住:“外头的人都遣散了吧,说王爷休息一夜便无大碍了。”
双喜拱手急急去了,她又让双福去重新换水换帕子去了。
新水送来,双福被遣去守门,柳十七净了手又打湿帕子,便走过来床边撸起袖子就要去解安卿尘的腰带。
倏然,一只滚烫的大手抓住了她的手,那双桃花眼微微睁开,双目通红,迷离涣散。
“你,做甚。”
他声音略带沙哑,柳十七却能感受到他在极力控制自己保持仪态。
“王爷醉酒了,得赶紧散去酒气方能好得快些。”
柳十七仍要继续,无奈那只大手力道实在太大,将她的手整整包裹着,动弹不得。
烛灯下四目相对,面前的小娘子神色肃然却清丽至极,肌肤雪白唇若施脂,杏眸潋滟宛若一汪清泉,好似那姹紫嫣红中跃然而出的百合,素雅高洁。
那一瞬,安卿尘手中出了一层薄汗。
“非礼勿动。”他仍旧声音冷冷,觉人于千里。
“我是医官,王爷身上的寒毒不得饮酒,从前没有人告诉过王爷吗?”柳十七用力甩开他的手,“医者面前无男女,王爷最好听话些。”
说完,麻利地解开他的衣带散热,又将冰冷的帕子敷在他的额间、颈间。
“我没想脱您的衣服。”她的声音好似有些嘲笑,缓缓道,“谁能想到领兵作战的沙场英雄煜北王,竟病酒。”
瞥了一眼红着脸一言不发的安卿尘,柳十七俯身至近前,道:“王爷就乖乖地听我的吧。”
美人近在眼前,安卿尘甚至看到了她面颊上细小的绒毛,淡淡的兰花香气萦绕鼻息,小娘子吐气幽兰,轻慢又不怀好意的尾音上扬,撩人于无形而不自知。
“柳十七,你放肆。”安卿尘怒道。
“放不放肆眼下都不由得王爷说了算了。”柳十七开了药方,让双福去煎药,回身又坐到他身边,“王爷的身子以后归我管,您放心,医者仁心,我断不会让您出事的。”
她到底知不知道这样说话会让人误会。
安卿尘赌气不语,闭目养神。
不多时,药煎好了,柳十七和双喜扶着他起身,一点一点将药给他喂下。
“行了,你们都去歇着吧,这里有我。”
柳十七打发了双喜双福,一个人拉着一张矮凳趴在他床边守着。
青丝垂落,露出雪白的脖颈,安卿尘略有些窘迫地别过脸去。
她大概也是困了,不多时,他便听到了她均匀的呼吸声,这么快就睡着了。
想想她昨晚才经历过一场大火,捡回一条命,如今还能这般跟他说笑,随着他再次走进这个囚禁了她五年的魔窟。
当真是个心大的。
安卿尘默默想着,或许自己对她的确是太过严厉了些,往后或许可以……
然,念头刚起,他就觉得浑身发冷,一阵一阵的寒气自腹内翻涌,如山崩地裂难以自抑。
“哇”的一声,安卿尘吐了出来,也惊醒了刚睡着的柳十七。
“吐啦?”她看上去好似意料之中,又缓缓地打了个哈欠,看了一眼时辰道,“嗯,时间刚刚好。”
“你给我吃了什么?”安卿尘这才反应过来不对劲。
“没什么,我说了,不会让王爷出事的。”柳十七把过脉,道,“只不过机不可失,失不再来,王爷利用我,我也有样学样,您放心,无大碍,只不过我得借您用一用罢了。”
她双眸中闪着狡黠的光,那一瞬,让安卿尘想起了滂沱大雨那晚,她对付赖八的眼神,镇定自若又狠戾无情。
她话音刚落,安卿尘又是一阵呕吐,声音太大惊醒了睡在耳房的双喜双福两兄弟,一阵惊慌失措。
“柳十七,你……”安卿尘晕了过去。
“快来人,有人给王爷下毒。”
随着一声惊呼,夜半三更,崔府的灯火次第亮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