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找死!”
怒火中烧,咬牙切齿。
众人齐齐下跪恳求:“王爷息怒。”
冷雨打湿脸颊,混着泪水落下,柳十七毫不畏惧地瞪着眼前的人。
她从来都不惧死,就算是死也要死得硬气、坦荡。
“十七娘是一时被吓傻了,还请王爷饶了她吧。”双福跪在一旁求情。
安卿尘的剑峰似有若无地擦着她喉咙的皮肤,在她说出“一家子贼”的时候,他恨不能将她碎尸万段。
那是安卿尘心中不可触及的伤痛。
五年前改朝换代直到今日,在权力和血腥的淫威之下,才无人敢提“篡权”、“窃国”这样的字眼,可是他知道,人人心里都有一杆秤,都认为他的父亲安平是那个大逆不道的贼。
他不相信他一直崇拜敬仰的父亲会做出那样的事,他跑去问,可是父亲什么都不说。
他曾千方百计找证据想要证明父亲的清白,也曾怒不可遏地指责父亲的沉默,直到父子决裂,但是一切都无济于事。
最终,他不得不承认眼前的一切已成既定事实。
一家子贼,愧对视他们为亲人的永昌帝,愧对将他当成挚友的平阳公主。
雨丝落入眼里,一瞬间迷了视线。
眼前的柳十七瞪着一双杏目怒视着他,红红的眼圈,泪流不止却丝毫不退让。
“来人……”
“王爷。”
众人又是齐齐下拜。
“报王爷。”远处一名黑甲卫至近前道:“纵火的贼人已尽数抓到,请王爷发落。”
“王爷。”又有人匆匆来报,“崔廉到。”
沉默,越发显得雨声淅沥。
一阵嗒嗒的脚步声传来,崔廉也顾不得地面湿滑,撩袍便跪下了:
“惊扰王爷,罪该万死,还望王爷节哀。”
说完还煞有介事地俯身磕了个头,再一抬头,这才看见眼前便是一把寒光毕现的长剑,安卿尘正怒视着柳十七。
一瞬间,崔廉的脑子里懵了一下。
她没死?
他要杀她?
到底发生了什么。
再一回想,方才是哪一个该死的家丁跟他说柳十七被锁在房间里烧死了,害得他都没瞧清楚就让人节哀,节个屁哀。
“你来得正好。”安卿尘“呛啷”一声收回利剑,转头道:“纵火之人都抓到了,一起审。”
“啊。”崔廉一惊,心里头又将那个报错消息的家丁骂了个遍,为难道:“这,恐怕不合适吧。”
“有什么不合适的。”安卿尘看着他,“方才不是还说节哀吗。”
完了,还以为他没听见,在这里等着呢。
二人正说着,又有人来报:“王爷,火势已控制,咱们的东西都抢出来了,只是那二十个大木箱上的火漆和封条被烧坏。”
话音刚落,后面的黑甲卫便抬着木箱送过来了。
柳十七看过去,那是她的嫁妆,箱子尚且完好,上面的锁头也都还在,只是封条和火漆倒是都烧掉了。
心中冷笑了一下,他倒是有心。
“打开查验。”不等她说话,安卿尘一声令下二十个大木箱已经打开了。
雨水落入箱内,将那尘封了多年的岁月揭开。
那一刻,所有人都震惊了。
没有人想到那是整整二十箱银元宝。
一个一个被雨水打湿洗净,饱满圆润,而且是簇新的,一圈“回”字纹中央“永昌”二字。
安卿尘的心在那一瞬仿佛被一根细线扽了一下,随后便似捶鼓般“咚咚”地敲响。
埋藏在心底的秘密陡然跃出海底,卷起一阵波涛汹涌的浪花。
他努力稳住自己的情绪,看似平静地拿起其中一个银元宝,冰冷、沉重,冰凉的指尖触摸上面繁复的花纹和清晰字迹,翻过来,底部是方方正正的印章:光和一十八年制。
大庸朝永昌帝在位三十年,曾铸造了一批国库银,又称“帝王钱”,用于战时军备物资供给和灾年百姓生计等急用。后来,大庸贪腐严重,纵然永昌帝下狠心治理杀了万人,可终究是晚矣,国库空虚已无力回天。
那一年除夕夜,满朝文武一筹莫展之际又遇突厥来袭,当时已经无人可用无人可信,镇国大将军安平再次披挂上阵,带兵迎战。
可他带兵出了京城两个时辰后折回时未见突厥首领首级,只看到了一位黄袍加身号令十万精兵的安平。
安平造反了,屠戮皇宫,火烧太极殿,灭了李氏全族,取而代之。
自此以后大庸变成了大夏。
安卿尘曾经质问过父亲,当时老父一言不发,被他逼得急了只道了一句:“那二百万两国库银可叫我安氏沉冤昭雪,以清白示人间。”
可是究竟是怎么回事,父亲无奈摇头不愿多说,他口中的光和一十八年的国库银也似人间蒸发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安卿尘曾想过掘地三尺,他不信这么多国库银能瞒天过海就此消失,可是无论他怎么找都毫无踪影。
他曾怀疑过父亲在骗他。
如今,整整二十大箱四万枚元宝,足足二百万两大庸时期的“帝王钱”堂而皇之地出现在眼前。
宛如做梦,却并非美梦。
头顶惊雷闪过,细雨变成了骤雨,如瀑而下。
柳十七震惊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不是几年前官府悬赏找的库银吗?怎么就成了爷爷留给她的嫁妆了呢。
她本以为这里头装的是凤冠霞帔、衣裳鞋子,或者还有一些首饰珠宝,还有医书什么的,可是,为什么会是银元宝,而且还是国库银。
一双杏眸看向身边的崔廉,带着疑惑和审视。
崔廉更是吓得直抖,他曾为官多年自然知道这是大庸的国库银,也曾听说被安平篡位时贪墨了足足二百万两。
可是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谁都知道贪墨国库银是株连九族的重罪,无论大庸还是大夏这一条律法都有效,更何况,这二百万两银代表着与当时的谋权篡位有直接关系,这可是天大的事啊。
旁边的柳十七在看着他,煜北王也在看着他。
什么眼神,为什么这么看着他,放在他家也不代表是他的,对,这根本就不是他的。
“王爷,王爷。”崔廉咚咚磕头,“草民冤枉,草民不知啊,这箱子王爷也看到了,封着封条烙了火漆,还有锁头,草民这些年丝毫未动过啊,放在,放在草民家里是没错,可是,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那老头,她爷爷什么也没说过啊。”
崔廉颤抖地指着柳十七,涕泪横流。
安卿尘的眼神又落到了柳十七身上,“你,究竟是谁?”
他声音冰冷,眼神犀利,仿佛下一刻就能要了她的命。
不是“你作何解释”,他说的是:你是谁?
是啊,她是谁,为何脑子里会出现那样的记忆,为何会连自己的家人都想不起来,为何会有前朝的国库银做嫁妆……
一阵天旋地转,柳十七又晕了过去。
闪电乍现,雷声隆隆,硕大的雨点落在身上,冰冷、生疼。
“纵火者可招认了?”
安卿尘看向不远处跪着的几个人。
崔廉喉咙一紧,看到其中一人正直勾勾地望向他,瞬间吓得脸色惨白。
“招了。”
双喜抱拳回话,看了一眼跪在旁边的崔廉,话语戛然而止。
就那一眼,看得崔廉两股战战,仿佛临至深渊只待人踢一脚自己便粉身碎骨。
“崔大人。”他悠悠地看向崔廉。
“草民,草民在。”
崔廉俯身躲过他的目光,汗流浃背,斗如筛糠。
“如今这客栈是住不了了,不知贵府可能行个方便,暂住一两日。”
崔廉一愣,忙道:“草民荣幸之至,荣幸之至。”
“那便好。”安卿尘道,“双喜双福去安排。”
“是。”兄弟二人领命。
“王爷,这几个纵火者……”双喜过来请示。
安卿尘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地看向崔廉,全然不似方才愤怒地逼视。
四目相对,崔廉吓得脸色惨白如纸。
“都杀了。”
轻飘飘的声音传来,仿佛抽走了崔廉的魂魄,整个人瘫坐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