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见了?”
嗓音低沉,语调沉重缓慢,却似寒冰倏然坠地,摔得四分五裂。
那一瞬,双喜看到了安卿尘眼中比火焰还要灼人的光芒。
虽说王爷性子冷淡在外人看来的确有些喜怒无常,可只有近身伺候的人才知道,其实安卿尘极少动怒,他自小饱读诗书又备受宠爱,是个温和且情绪稳定之人。
外面的传闻都是对煜北王的诽谤和诋毁,可他从不在意。
但是这一瞬,只那一眼便震得双喜俯身叩头:“属下必定将十七娘子带出来。”
说完便急急退下了。
细雨如丝,浇灌着大火,仿佛给这灾难添加了助力,火势越发汹涌了。
放眼望去,房檐掉落、屋脊砸下,发出振聋发聩的声音,让人揪心。
双福带人救火,陆陆续续有人从火场被救出,可是始终不见她的身影。
大火肆虐,周围尽是残垣断壁和噗噗掉落的房檐屋瓦,浓烟滚滚,呛人心肺。
柳十七用衣袖捂住口鼻,耳边充斥着坍塌和哭嚎的声音,眼前尽是滔天火海,脑子里嗡嗡地直响。
一个时辰前,她从安卿尘房门前跪完准备回房休息,刚巧遇到了住在她楼下的阿婆,这位阿婆独自一人带着小孙子,昨日她那小孙子生了高热,得知柳十七懂医便求她诊病,柳十七当即开了药方又怕阿婆一个人忙不过来,便亲自看顾着孩子煮药、喂药,直到退热。
这么晚了阿婆再次上门她便知道是孩子又不好了,于是随着阿婆到了房间里。
小小的孩子再次烧起来,躺在床上啼哭不止,柳十七诊脉后觉得并无大碍便又一次留下来帮忙阿婆照料孩子直到深夜。
正当她起身想要回去的时候,倏然看到窗口有几个黑色人影一闪而过,当时并未在意,可是下一刻便出事了。
还未等她走到门口,整个客栈便着了火,而且只一瞬间便火光漫天连成一片,柳十七当下便明白了,这是因她而起的灾祸,是崔家干的。
来不及多想,她便扶着阿婆抱着孩子想要逃离现场,无奈门窗皆被人从外卡住,火势急剧变大瞬间便无路可逃。
她本就身弱,又是一晚没吃饭还跪了一个多时辰,此刻已然体力不支,强行扶起阿婆,阿婆却拼了命地护着小孙子,三人认命地躺在火海中,无助、绝望。
大概是要死了吧,柳十七躺在地上望着凶猛的烈火眼前竟出现了幻觉,金碧辉煌的宫殿被大火烧成灰烬,血流成河、横尸遍野,那是一场浩劫,屠戮了她满门,那些是她的亲人,他们都带着笑,一个一个出现在她眼前同她道别,她的阿兄、阿姊,她有好多阿兄好多阿姊,还有一对雍容华贵的夫妻,他们是她的阿爹阿娘,他们都叫她“小十七”……
是啊,她排行十七,是他们最小的妹妹,所以她叫十七娘啊。
可是为什么没有看到爷爷,没有看到古竹阿兄,她排行十七么,为什么爷爷从来没有提及过其他人,她的家人又在哪里……
幻影和眼前的一切重合又分离,恍恍惚惚,分不清是梦境、是幻象还是现实。
头昏脑胀,浑身乏力,连大火灼烧的疼痛都感觉不到了,柳十七只觉得很累很困,眼前的一切慢慢变成了黑色,一点一点消失殆尽……
屋外喊声震天,房门被撞击得砰砰响,可是她听不到了,更无法回应。
杜聪披着湿衣闯入火场却怎么也没找到十七娘,她没有在自己的房间里,也没有在安卿尘的房间里,也没有在前堂,那她究竟在哪里呢。
他忍着咳嗽呼喊她的名字,却始终无人回应。
无法,杜聪冲出火海,不顾被烧焦受伤的自己,夺过一桶冷水兜头浇下,转身便看见了站在一旁有人撑着伞的安卿尘。
“上位者为君也好,为王也罢,先要为民生计,某不知王爷究竟为何会如此,但这般不顾他人性命不计后果之举,着实令人胆寒,某若有朝一日能为社稷匡扶正义,定要同王爷讨教,何为正道,为何杀戮,她信你不疑,你就这样弃她不顾吗?”
没头没脑且毫不客气的话语朝安卿尘砸去,杜聪也不等他反应,又一次冲进火场。
安卿尘默默地站在雨里,望着那个人的背影,久久没有动一下。
“她信你不疑,你就这样弃她不顾吗?”
她当真信他吗,难道不是因为彼此利用吗。
安卿尘看见过面对仇人时柳十七脸上的狠戾和决绝;看见过她毫不设防坐在沐桶里沉沉睡去的娇憨;也看见过在对着杜聪时那张明艳的笑脸和她收到那银簪时眼睛里绽开的惊喜……
一枚银簪而已,至于吗。
他想。
但是他没有弃她不顾,他原本安排好了一切,只是没想明白她为什么会不在房间里,她究竟去了哪里……
大火肆虐,蔓延烧开,那一刻安卿尘竟感受到了无边的焦躁和茫然。
就是这种感觉,曾经也有一个小娘子信他不疑,救他于危难,当他是挚友,可是他却屠她满门,夺她所有。
他带给她的又何止是背叛和失望,那是灭门的血债,是罪无可恕的仇恨。
双喜第三次冲进火场的时候遇到了正在一楼撞门的杜聪,好端端的门却打不开,双喜瞬间明白过来,二人合力才破门而入看见了躺在地上不知生死的柳十七。
浓雾散去,冰冷代替了火热。
一阵风吹过,柳十七才堪堪清醒过来,努力睁开眼皮,漆黑的夜空,细雨滴落在脸颊。
那一刻,她又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死里逃生。
总归是个命硬的吧。
柳十七抬头望去,一张明艳蓄着愁思的桃花眼映入眼帘。
难得他还愿意救她,柳十七遍体生寒,心中更是如冰霜覆盖。
她知道安卿尘在用她做饵,可是她以为他会顾着她的安危,毕竟她这枚棋子还是有用的吧。
可是,当她在火场无奈等待死去的时候才明白,一枚棋子而已,没了柳十七安卿尘还会有千千万万如她一样的棋子。
终究是个冷血无心之人。
柳十七奋力甩开身边的人,强撑着坐起身来,剧烈地咳嗽着。
“你……”
“我没事。”
不等安卿尘开口,柳十七倏然打断他的话,杏眸中泪水满溢,那一刻所有的委屈奔涌而出,积压了许久的情绪终于决堤:
“我知道自己不配,我对王爷而言只是颗棋子,不救是本分,救我也只是为了堵住悠悠众口。”声音哽咽,冰冷刺骨:
“可是那些百姓呢,他们就活该成你的牺牲品吗?”
她愤怒地指着那些受伤的人:
“你既已筹谋请君入瓮,为何不提前部署,要拿着他们的生命去做你的圈套。他们都是大夏的子民,是你们安家的子民,你于心何忍。没有他们何来帝王,何谓皇权。你,不配做皇子,都说你们是偷来的江山,果然一家子都是贼……”
“呛啷”一声脆响刺破耳膜,寒光一闪,安卿尘的剑锋直指柳十七的咽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