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她好忙

杜聪也听到了动静，抬起头向上看去。

一袭白衣的小娘子正泪眼婆娑地望着她，晚霞映在她身上，将裙角染成浅粉色，好似那落地的桃花瓣，娇嫩又落魄。

泪水盈盈、楚楚可怜的一个人，看上去那样单薄无力。

四目相对，杜聪皱眉，随着一旁窗户被推开的声响，看向窗边的一张冷脸，然，柳十七却怔了半晌，竟不知自己是如何走回房间的。

那个楼下正在准备住店的男人，她见过。

脑中一根弦被拨响，嗡嗡的声音似静水上波纹，一圈圈荡漾开来。

梦中的大火，残瓦碎片，横尸遍野，还有那拍案而起的御史，力排众议舌战群儒，青衣皂靴踏血而来，将她从尸海中捞起，一瞬间的触目，藏在眉间的黑痣更显出那人一身冷厉的傲骨。

那是梦，可是那个梦那样真实，就好像她真的亲身经历过一样。

梦中的男子像极了眼前这个人，监察百官的御史，一位廉洁奉公的好官，被百姓拥戴、被帝王重用，廉洁奉公，一颗真心向明月，不染世间尘与土。

柳十七握起拳头轻轻捶了捶脑壳，只要动脑筋去回忆这些梦中的事她就会头痛。

那个男人叫什么她不记得了，隔得有些远，她甚至都没看清楚他的眉眼，只觉得那刚直不阿的气韵和沉稳厚重的嗓音让她觉得熟悉。

好像他还帮过她，不，是救过命。

柳十七记得他弹劾过许多人，包括如今将她捏在手里的煜北王安卿尘，可是究竟是因为什么事，她却是想不起来了。

梦中的人又出现一个，疼痛感锥心刺骨，柳十七捂着脑袋不敢深想。

既如此，那眼前这个男子极有可能是安卿尘的对头。

他是皇子，虽身份贵重手握实权，可当今陛下疑心重，都察院的队伍眼看着越发壮大，约束的不仅仅是百官，还有这些天潢贵胄们，安卿尘多了这样一个对手倒是能教他忙活好一阵子。

想到这些，柳十七突然觉得开怀。

正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先别管他日后会如何，就眼下来看，能给自己多一个朋友，同时这个人又极有可能是安卿尘的敌人，这便于她有利，最起码能制衡一下吧。

更何况，他身边那个小女孩患重病，再不治恐怕就要耽搁了。

她是医者，爷爷一直教导她：仁心至上。

心里打定主意，柳十七这才回过神来。

一晃眼的工夫，楼下的男人不见了，正当她四下寻找之时，隔壁的房门被打开了，柳十七听到了小二讨好的声音：

“客官您请，这房间甚是安静，有利于客官休息，热水、饭菜都有，您有什么需要随时吩咐便是。”

“多谢。”

沉稳深厚的嗓音，柳十七看到小二笑嘻嘻捧着铜板而去。

柳十七迈出房门就看到斜对面的房间里，那个乖巧的小女孩正坐在窗边看书。

窗外的晚霞几要褪尽，一抹湛蓝映得她的面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

或许是余光看到了她，小女孩抬起头来，柳十七看到了一双无光黯淡的双眸。

“请问。”

她的脚步被打断，男子站在她的面前，“娘子找人？”

近距离望过去，柳十七一眼就看到了他藏在眉间的那颗痣。

果然是他。

“先生莫怪，是我唐突了。”柳十七盈盈一礼拜过，“我是大夫，方才瞧见那位小娘子面色不虞，精神不济，所以想来看一看，我想……”

她又看了一眼那孩子，“恕我直言，她是不是经常咳嗽，夜半会痰中带血，胸闷气短，食欲不振，是不是还有游方术士让吃血馒头来做药引子。”

杜聪大惊，连带着屋内正在看书的小女孩也是一脸震惊。

“这位娘子。”屋中急急走出一老妇，见到柳十七就要下跪，“娘子神医，请娘子救救我的孙女。”

柳十七忙扶起老妇人，杜聪后退一步郑重行礼道：“娘子所言句句属实，那是杜某人的小女，这位是我的母亲，杜某赴京任职遂带了家小，还想找京中大夫帮小女治病，没想到遇到了娘子。”

他说完这话，神情似有些激动，又是一礼道：“娘子所言丝毫无错，可见医术超群，还请娘子救救小女。”

这是来自一位父亲的真诚的恳求，柳十七忙道：“先生不必大礼，我既为医者，定当竭尽全力。”

杜聪将她让到屋里，房门被掩上，隔绝了远处的目光。

安卿尘收回视线，一旁双喜点上烛灯，昏暗的房间变得亮堂起来。

“那位便是杜聪，也是此次被监察的官员之一。”双喜道，“元平二年一甲探花，当年杜聪的父亲和妻子同时过世，故回乡丁忧三年，是陛下钦点的御史。”

安卿尘不语，方才第一眼看到杜聪，那个人浑身上下散发着刚正不阿、无所畏惧的气度，一看便是做御史的好苗子。

只是，这个柳十七是如何认识他的？

双喜似乎看出了他的疑惑，道：“十七娘是个大夫，或许是本能和习惯吧，属下会去查明白的。”

安卿尘微微点头，若有所思。

真的如双喜说的那样吗，那她倒是会看人，一抓就抓到了一个未来的御史大人。

前朝大庸后期贪腐严重，永昌帝在治理贪腐上颇下了狠心，无奈沉疴痼疾、积重难返，也给大夏带来了后患。

如今陛下也是下了狠心治理贪腐的，是以都察院的队伍和权力也日渐壮大，只是不想重蹈覆辙。

想起这些，安卿尘又想起了曾经的那些不愉快。

这一趟出门，原本露出蛛丝马迹的平阳公主的下落又断了消息，这人究竟是否还活着？

还有那个埋在心里已久的事，那个曾经让他同父皇反目、夜夜梦魇的疙瘩，此生不知还能否解得开。

月上柳梢头，一丛浓云渐渐遮蔽了月光。

柳十七自在杜聪的房间里待了足足两个时辰，方才一脸疲惫地走出来。

安卿尘看了一眼桌上摆着的饭菜，让双福去叫她。

双福一愣，不可置信地看了一眼安卿尘匆忙退下，片刻后回来说：

“十七娘不在房间里，因得楼下一老妇人带着小孙子惹了风寒，她去给那小童治病了。”

她倒是忙活得很，安卿尘不置可否。

抬头望月，晴朗的夜空逐渐变得暗淡，一阵风起，伴着凉意，好似又要有暴风雨了。

“双喜。”安卿尘吩咐，“今晚加强警戒，切莫轻举妄动，打草惊蛇。”

又叮嘱双福：“柳十七诊完病让她来见本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