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顶烈阳灿灿,暑热难耐,烤得人面红耳赤、滴汗不止。
被安卿尘挡在身后的柳十七有些错愕。
方才被他抱起附在耳边低语,那最后一句话他说的是:“扯破她的衣裳”,彼时柳十七还不明白他要做甚,但是也并不多想便伸手打脸又顺势扯开了宋氏的外裳。
竟没想到,里头更有乾坤。
宋氏一向心善常年吃斋念佛,这是人所共知的事,可是为何又要偷偷信道呢。
思绪百转千回间,对方已然乱了阵脚。
宋氏慌忙遮住衣裳,一张脸白了又红红了又白,肉眼可见地没了方才的气势和从容,整个人侧身站着,眉眼低垂怯怯,手上哆哆嗦嗦地赶紧遮掩外裳系纽扣,脚下慌乱无措地直往黄嬷嬷身后躲。
然黄嬷嬷则是一脸怒容跨步上前,挡在了宋氏身前,全然没有了下人的做小伏低,反倒像是当家人一般,呵道:“大胆柳十七,竟在大庭广众之下撕扯夫人衣衫,你将崔府当什么,来人。”
一声令下,旁边持棍棒和刀剑的家丁气势应声。
“给我拿下柳十七。”黄嬷嬷咬牙切齿地发号施令,“今日非教训她不可。”
家丁们一拥而上就要去拿柳十七,双喜双福带着黑甲卫即刻迎了上去。
刺耳的刀剑相碰之声划过耳膜,振聋发聩。
但,黑甲卫毕竟不是徒有虚名的,纵然崔府的家丁再是经过特殊训练,也难敌黑甲卫三五个回合,很快高下立见。
眼看着一群人败下阵来,倏然,人群中有一人跃起,手持一长刀冲着柳十七就砍过去。
任谁都没想到崔家竟还备有后手,烈阳下,刀剑闪着晃眼的金光,直冲柳十七面门而来。
一阵寒风扑面,就在擦着她头皮的地方,柳十七听到“噗”的一声,一道暗影挡在身前,那举刀之人被安卿尘一剑刺穿,血溅当场。
重重的尸体落下,砸向人群,引起一阵骚动。
大家纷纷后退,惊得妇孺连连低呜,天地间充斥着刺鼻的血腥味,瞬间安静下来。
安卿尘的眸光缓缓掠过对面站着的一众崔家上下以及已经退后几步的宾客,停在了黄嬷嬷脸上。
明明头顶是毒辣的日头,他的眼神却叫人胆寒。
黄嬷嬷自知败露却也并不躲避他的目光,抬起头刚要上前,只见安卿尘一个箭步纵身一跃,手中的长剑剑尖点地飞身而起,转瞬之间长剑闪着寒光直逼黄嬷嬷而来。
还未来得及反应,就听“呛啷”一声响,振聋发聩,耳膜似被震碎。
崔廉举剑迎上,然安卿尘并未停手,一个虚晃侧身躲过,长剑冲着其身后的黄嬷嬷而去。
惊愕之下,崔廉又要阻挡却被双喜双福制服,再转身看去,安卿尘已削去了黄嬷嬷的发髻,一头乱发落下并着钗环掉落,整个人呆若木鸡。
“王爷。”
崔廉被二人押住不得动弹,赶紧俯身跪地磕头,“手下留情。”
所有人随着崔廉一并跪地,全然没有了方才嚣张的气焰。
安卿尘斜睨了一眼崔廉,又看向黄嬷嬷:“若是不留情,就不是发髻落地了。”
这一切来得太快了,柳十七没想到黄嬷嬷竟敢当着安卿尘的面要她的命,方才那长刀就在眼前,现在想想只觉得脖颈间一阵寒凉。
短短的瞬间工夫,眼前的局面翻天覆地。
黄嬷嬷惊慌失措,披头散发地瘫软在地,双目无神、面色惨白。
再看她身旁的宋氏,一双手死死拽住她肘处衣衫,不停地颤抖着。
还是崔廉反应最快,自知犯了大错,赶紧跪行几步到安卿尘面前,俯身就是磕头:“家下皆是无知妇孺,草民一时心急,冒犯王爷,请王爷责罚。”
说完微微侧头看了一眼宋氏,宋氏慌忙跪行上前,哭道:“王爷,王爷您听民妇解释,黄嬷嬷是民妇的贴身婢子,从小一同长大情如姐妹。民妇就是个无知的内宅妇道人家,这几年家中连连被贬斥无出头之日实在是害怕,所以这才病急乱投医,就什么都信什么都拜。
加之民妇身子一直不好,黄嬷嬷,她也是心疼民妇,这才辗转多番求来这件道袍,是找仙人撒了仙水开了光的,能保民妇身子痊愈还能佑家宅平安,王爷,她也是好心啊,请王爷高抬贵手。”
她哭得涕泪横流,不住地磕头磕得额角渗出血丝。
“王爷。”崔廉缓了口气,叹了口气道,“事到如今草民不敢再隐瞒,内子糊涂却是一颗善心信佛也信道。而当今陛下信佛,加之这两年草民也有耳闻妖道散布谣言、蛊惑人心,是以才不敢在人前展示,是我一时糊涂纵容了她,还望王爷明察。”
说完,又冲着黄嬷嬷怒斥道:“你这老奴,仗着夫人信你越发没了规矩,今日竟胆敢如此大逆不道,来人,将黄嬷嬷绑去柴房,稍后待我发落。”
说完又是冲着安卿尘深深一拜:“对这老仆草民绝不姑息,还请王爷给家下一条活路。”
一顿操作猛如虎,既对道袍的事自圆其说,又将责任揽到了自己的身上,还装作严厉地罚下了黄嬷嬷。
然,连柳十七都看出来了,崔廉这是在明贬实保,护着黄嬷嬷。
一双杏眸看向安卿尘,只见他微微眯起双目,面无表情,不知道在想什么。
眼前的一切起得快收得也快,柳十七的脑子里过了一遍,她在崔府生活了五年,虽与他们来往甚少却也知道得清楚。
现在细细回想起来,往日家中大小事务竟都是黄嬷嬷发号施令,宋氏一副软面菩萨的模样极少说话,即便是黄嬷嬷犯了错宋氏也从不责罚。
当时只觉得这是当家主母身边嬷嬷的常态,如今细细思量才觉得着实不对,主次不分、伦理无常了。
黄嬷嬷被带了下去,安卿尘顷刻间又恢复了笑模样。
“崔大人内宅之事本王不便置喙,今日之事到此为止。”他扬起的声调逐渐落下,“若是日后再如此……”
“不会,王爷放心,今日王爷的大恩,崔家上下日后当肝脑涂地、涌泉相报。”
崔廉带着身后一众人又是磕头请罪。
安卿尘挪动脚步不再多言,脸上的阴霾转瞬即逝,举头望着天际的浓云,仿佛那里有他想要的答案。
崔廉见他默许,这才起身赶紧催促着小厮、家丁们抬着柳十七的二十大箱的嫁妆鱼贯而出,为此崔家还多搭了几辆车护送这惹人注目的财富。
“今日小王唐突了。”安卿尘轻漫的嗓音扬起,潦草地抱拳道:“还望海涵。”
崔廉忙回礼道:“误会而已王爷言重了,敢问王爷还需要什么尽管开口,不知何时出发回京。”
安卿尘掀起眼帘望了一眼天际,午时的灿阳灼目,那双桃花眼复又眯起,道:“今日天色不早了,本来是打算走的,可是这丫头实在贪吃贪玩,本王便想着让她玩个够吃个够再走不迟,左不过这两三日吧。”
嗓音温柔,言语宠溺,眸光流转,掠过身后娇小的娘子,仿佛淬了细碎的金光,无尽的喜爱蔓延开来。
崔廉不动声色地将这一切尽收眼底,道:“王爷若有任何需要尽管吩咐,恭送王爷。”
在一众人的行礼中,柳十七对上了那双微眯的桃花眼,读懂了他眼中的深意,硬着头皮乖乖跟在他身后上了马车。
“恭送王爷。”
马车在跪拜中辘辘前行,身后的众人在崔廉的带领下始终恭敬地行礼,直到马车拐了个弯再看不见他们。
柳十七收回从车帘向外窥探的目光,刚刚坐正身子就听一道冷肃的声音传来:
“滚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