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慈悲面

翌日，火伞高张，蝉鸣蛙叫。

午时的暑热蒸腾着大地，本该是躲着烈阳，静谧无人的大街小巷今日却出奇的热闹欢腾，鞭炮齐鸣，锣鼓喧天。

崔府设宴，洛川有头有脸的人都到齐了。高声道贺之声、吹捧溢美之词不绝于耳。

“这崔家可真是祖上积德，前朝便煊赫鼎盛，到了这一朝仍旧能飞黄腾达。”

内院里，锦衣华服、优雅雍容的夫人们露出羡慕嫉妒之色。

“还是崔夫人好命啊，前朝靠夫君，本朝靠儿子。”

有人叹息一声，“该得她命好，那么一个慈善和蔼之人，一辈子吃斋念佛，她没福气还能轮到谁。”

这话倒是，不管是京城还是洛川，从前朝到本朝，无人不知崔夫人宋氏为人最是善良慈悲，又是常年信佛修行，长得就是一副菩萨面相，阖府设宴连常逗留门口的乞儿都有送吃食。

“所以说，好人有好报啊。崔家二郎这回可要发达了，估摸着不久之后崔家又要回京城了吧。”

众人不语，心里却是默默盘算着同崔家的关系可得攀瓷实咯。

说起崔家二郎，那可真是当母亲的做梦都想要的孩子。

崔承衍，字与白，年二十。

自小便稳重端方，聪慧至极，读书过目不忘还谦虚识礼。父亲崔廉在前朝任职通政使的时候，崔承衍的大名便早已享誉京城。

说起崔家可算是起起伏伏却终究还是福泽深厚的。

已经改朝换代了，那些前朝大逆不道之事自然无人再敢拿出来说嘴，只是这崔家在前朝之后便被罢了官封了宅，令众人好奇的是，这五年崔家既没有因为前朝被株连，也没有被新帝所启用，只在洛川安安静静地过日子，且日子过得相当富裕。

也不知是哪里来的那么些财富，不是说前朝的家私财产都被查封充公了吗？

但是不管如何，崔家如今看着又将飞黄腾达了，大家只有趋之若鹜的份儿，哪里还有人计较人家究竟是如何做到明哲保身且东山再起的。

“崔夫人来了。”

有人亲亲热热地高呼，打断了大家的思绪，循声望去，一身着锦衣头戴金钗的华贵夫人款款而来。

果然是慈眉善目、温柔和气，那一脸的菩萨像任谁看了都软下心来。

“大家赏脸是我崔家的福气，招呼不周，还望见谅。”崔夫人客气地向众人施礼，手里还不忘把着念珠。

“夫人。”正堂有小厮跑过来，“家主请夫人和众位夫人娘子去前堂，二公子要起程了。”

一句话说的崔夫人宋氏即刻热泪盈眶，忙道：“好，这就过去。”

择定的吉时已到，在众人的簇拥下崔承衍来到了崔府大门外。

翩翩佳公子莫过于此吧，众人望着站在日光里的崔承衍，锦衣华服气质出众，眉眼含笑，一双月牙眼眸光清涟，长睫如鸦羽，这相貌简直比小娘子还要绝色，不知迷倒了多少深闺贵女。

“二郎，路上千万小心。”宋氏含泪叮嘱，“见了王爷可千万谨言慎行。”

崔承衍此去京城赴任，但究竟是何职位还需先见了煜北王才有定论。

说到煜北王，众人一阵安静。

这个被称为“鬼面王”的王爷，不但掌管着“无召可行一切”的黑甲军，还最得陛下看重，所有赴任官员需得经过他那一关才能仕途顺利，可这一关，是真的不好过啊。

“母亲放心，儿自会小心谨慎的。”崔承衍含笑安抚宋氏，“母亲和父亲在家中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三弟四弟的学课儿已经布置过了，只是母亲的咳疾还需再吃两日雪梨汤，烦请黄嬷嬷记得。”

黄嬷嬷是宋氏的陪嫁，忙服礼道：“二公子最是心细如发，您尽管放心，老奴定照顾好夫人。”

在众人的目送中，崔承衍带着阖家的希望和光耀门楣的使命，登车离去。

就在他站在车辕上的时候，目光朝着送行人群的尾部望去，只一瞬，眼神似有一闪而过的黯淡。

“二郎，快走吧，别错过了吉时。”宋氏催促儿子，崔承衍这才入车内。

目送着车马远去，崔府的宅院里又恢复了热闹，宴席还在继续，推杯换盏，赞誉声不断。

避过热闹，宋氏并黄嬷嬷朝后院疾步而去。

喧嚣渐渐远去，宋氏这才舒了一口气，低声道：“方才你可瞧见了，二郎临走前还惦记着她。”

黄嬷嬷道：“夫人不必忧心，她同咱们哥儿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咱们哥儿是个善人，想起来瞧一眼也是有的。索性人都解决了，一切都尘埃落定了。”

宋氏点头：“是啊，总算熬到了这一日，绝不能让她毁了二郎的前程和整个崔家的未来。”

“咱们哥儿如此出类拔萃，自然不指望未来岳家帮扶，但也绝不能找一个这样出身低微又克死一家人的孤女。”黄嬷嬷撇撇嘴，“也就夫人善性，能留她到今日。”

听闻这话宋氏猛然停住脚步，张了张嘴终究还是仰天叹了口气，好似又想起什么压下声音道：“那赖八可回来了？还有叶儿，这个小贱蹄子怎么也不见踪影。”

这么一提黄嬷嬷也是一滞，是啊，今儿光忙着设宴，原本安排昨夜就让赖八送那十七娘走的，算算时辰也该回来了。

“奴婢这就去看看。”黄嬷嬷请示，一转眼仿佛看到了什么，慌忙帮宋氏拢了拢衣衫的领口道，“天气热，夫人仔细……小心中了暑气。”

帮宋氏整理好的衣衫，黄嬷嬷顿了顿，又道：“有些事儿千万避着点儿人，现在二哥要好了，接下来就是四娘子的婚事了，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看似寻常的一句话却说得宋氏双拳紧握且微微颤抖着，一双眼呆呆地盯着地面，木然地点了点头便不再说话。

倏然间，崔府门前响起了振聋发聩的一声尖叫，二人皆是一愣。

原本还在府门前撒钱的崔府小厮昏死过去，一群抢钱的百姓围拢过来。

宋氏得到消息的时候，府门前已经水泄不通了。

一辆挂着“崔”字招牌的马车停在府门前，车子似被雨水淋了一整夜，挂着淤泥和败叶，一片狼藉。

车门和车帘已经不见了，里头赤身裸体地躺着一具男尸，旁边还放着一坨血肉模糊的肉。